吉他手已经可以毫不介意地讲述音成大悟的事情,并且,已经不为自己受难于对方而表现得耿耿于怀。他甚至可以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音乐天赋不如哥哥的事实,而不是口头说说,心中却执拗地想要去证明—可他现在谱写出了《北极光》。
马恩没有听过音成大悟的音乐,哪怕所有人都声称,那是一个极有天赋的选手,那人的吉他有着折服他人的魅力,但如今他可以肯定,死去的音成大悟,无法达到《北极星》的高度。他留下的遗产,那些传闻中的曲谱,都已经证明了他在这方面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天赋,更没有属于自己内心的灵感。
音成大悟充其量只是一个工匠,而活着的吉他手,在谱写出《北极星》,并实际将其完美地演奏出来后,就在实际意义上,已经彻底超越了音成大悟。
在焕然一新的改版《北极星》的旋律中,就连及吉他手那骇人听闻的沙哑破烂的声音,都似乎成为了一个必不可少的伴奏,就如同增添了一个新的乐器,发出新的音色,不仅让曲子氛围发生变化,曲子的内容也变得更加丰富和深刻了。
马恩不是专业的听众,他平日里只是随意听听音乐罢了,即便如此,他也能够深深感受到那种在沉淀之后的力量的迸发。那是一种在心灵上的迸发,也同时是一种在物理现象上的迸发。虽然没有火山喷发那么震撼眼球,但在听觉和感受上的震撼却不在之下。
在马恩的感受中,《北极星》迸发的力量是沉重的,是阴冷而悲戚的,一时间,他的内心似乎被撼动了。他的平衡开始失调,他不得不缓下脚步,才能站稳身体。他看到侧边的佐井久之,以及对面的安琪儿小姐和上原专务也不例外。《北极星》的力量是全方位扩散的,但也有着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那个神明般伟岸的轮廓,那些残留在地面上的仪轨残骸,包括仪式核心的石台和注连绳巨石。任何在这个旋律传达范围内的异常事物,都在承受一种来自于心灵和身体上的双重压力。
他有一种幻觉,他似乎听到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并感同身受。这故事远远还没有抵达尾声,但在那阴冷的沙哑的沉重的基调上,渐渐浮现出一丝亮色。这亮色是多么的稀罕,却又子然独立,犹如在黎明前静静绽放的花朵,也如同在暴风雨的深沉夜幕中,悄悄探出头来的一颗亮星。
那是希望,渺小却坚定的,一直存在于那悲惨、邪恶又残酷的黑幕中。马恩想到了北极星,既是实际的那颗星星,也是人们赋予它的意义,更是这首旋律。这幻觉中的北极星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却又无法说洁,而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希望。
哪怕不主动去想象,不主动去理解,这些感受也是拥有感染性的。马恩赫然看到佐井久之的眼角浮现泪光,这个年轻的日岛特派员完全停下了脚步。马恩可以理解,因为,佐井久之的心情是如此的激动,已经再也无法从表情上掩饰了。他的身体,在随着自己心情的起伏而微微颤动。
佐井久之是如此的狼狈,他就像是在泥水中拼命打滚,又被荆棘和叶刺勾破了衣服。他身上好多处伤口都在流血,不管他的意愿如何,这个泥潭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在这场付出一切的战斗中,他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尽折磨,比身体上的伤口还要痛苦。
敌人的强大不是借口,但他无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无法彻底急败必须要急败的敌人,这是事实。他认为自己有无限的勇气和毅力,去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可是,他第一次体验到了自己的极限,他的旋律从来都没有像这般,抵达一个难以再进一步的极限上。
他感到自己的意志,已经无法再继续催动“旋律”朝更深的程度发展了,他赫然发现,过去大家都认为的“深入旋律实属必然”这一结论,在自己身上竞然不再具备过去的效用——不是不能继续深入,而是自己实际面临的状况,一种复杂的现状因素,包括自我内心的动力,身体的状态以及敌人的影响等等,都大大桎梏了自己。
他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渴望得到力量,但偏偏在这紧要关头,他的很多准备都失效了,亦或者不如他所认为的那般有成效。他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渴望得到帮助,可是,所有人都被“神明”拖入午夜回响的神社,只有他成功回到这个结缘神的噩梦里,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去对抗这个噩梦中的一切。
他认为自己有结缘神的力量,在这个噩梦里,自己应该是具备一定优势的。可是,敌人也有这样的优势,甚至更大。他以为对方的脑浆都被榨干了,可对方只是借助仪式的力量,用一些旁敲侧击的伎俩,就瓦解了他的机会,让他所有想做的,都磕磕绊绊,都不如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