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随着火车头上鹏腾的白烟消失,林徽因便和伍中豪一起在今年新扩建的锦州火车站下车,准备换乘一班经班营口开往大连的列车。崭新的锦州站月台上人来人往,乘客如织,中间不时还能听到操着朝鲜语和日语交谈的旅人,伍中豪刚准备帮忙提起林徽因放满乐器和素描本的皮箱下车,就看到林徽因一手一边,自己就把几只行李箱都提了下来。
“你真有劲儿!”伍中豪呵呵笑了起来,“听说大连那边日本人更多。”伍中豪侧起耳朵倾听,他也对战争结束以后东北还能见到数量不少的日本人而感到心情微妙。
“二十年前,日本军队在旅大一带实行过惨无人寰的大屠杀。”
林徽因在家的时候,经常听林淮唐讲这些晚清以来中国受外国列强侵略压迫和凌辱的历史往事,所以刚在车站看到写着旅顺、大连车站的时刻表,心情就显得十分低落起来。
“我爸爸讲过日本侵略者是蒙着文明皮肤,却具野蛮筋骨的怪兽。”林徽因微微轻咬着单薄的嘴唇沉痛道,“甲午战争的时候,日本军队在旅顺不分男女老幼,杀戮了整整三昼夜,可能杀了都不止两万中国老百姓……现在,为什么又让很多日本人回到大连来,我也想不通。”
伍中豪很感兴趣的东乡平八郎,如果细细算起来,当年甲午战争的时候也担任过浪速号巡洋舰舰长,和中国的北洋水师交过手,而且还曾经违反战争法,把满载中国士兵、已经解除武装的英国商船高升号击沉,如果要翻旧账严格清查,完全也能算作战争罪犯。
“我看报上说日本政府提议要和中国一起组织战争历史审查委员会什么的。”伍中豪想到旅顺大屠杀的往事,也有些闷闷不乐,“阿因听过秋山好古的名字吗?他在日本据说也是家喻户晓的大英雄,现在不也被抓了起来,据说还要送到沈阳来审判吗?这个秋山好古好像就是跟旅顺大屠杀有些瓜葛,如果日本政府真能办成此事,那或许他们便是真心悔改了吧?”
林徽因的神色稍稍活跃一些:“你叫我阿因啦!”她又微微雀跃道:“在北京的时候,梁伯伯常到我家讲他以前流亡日本时的故事,你知道吗?我爸爸以前也在日本读书,所以我想日本人也未必多半都是坏人。”
1919年的中国和日本,两个国家、两个民族间的感情确实十分复杂且微妙,可总体而言双方还没有产生完全不能化解的血仇。
日本在二十年前的甲午战争和十年前的日俄战争都大大伤害了中国,可是辛亥革命前后,还是有不少老同盟会对日本寄予厚望,在日本国内也不乏有像北一辉和宫崎滔天这样的大亚细亚主义者积极支援中国的辛亥革命。
在另一个世界,直到日本趁火打劫,悍然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的时候,中日之间那股复杂、微妙且好坏并存的感情,才开始转向了完全对立的仇恨,巴黎和会上日本人对山东的巧取豪夺,则彻底毁灭了中日和解的任何可能性。
像原本历史上的北一辉,就是在1919年的五四运动爆发以后,才骤然发觉中国民族解放斗争的矛头已经完全指向日本,也骤然发现以前北一辉引以为同志的许多人也站在反日运动的前列,“告别十余年间参与的中国革命的生活”,政治思想出现重大转变,从此开始成为日本法西斯主义思想的鼻祖。
在没有“二十一条”,没有“巴黎和会”的这个世界,在有着红军已经干脆利落彻底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这个世界,亚洲可以存在一条人们设想过、但即便最大胆的前人也不敢奢望其成功的道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