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沉沉，顺着公路伸展开去的高压线上，闪烁着汽车车灯的反光。没有下过雨，但黎明时的大地是潮湿的，在禁止通行的信号灯亮起的时候，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就会出现晃晃不定的红色的光斑。

盖茨一家人在很多公里之外就感觉到战场的气氛：破损的电线、公路和铁路纷纷朝东方延伸，经过炮击的错落坑洞和满布硝烟的黑土地越来越密集，轰炸机丢下的航弹把美国中部平坦、空旷的沃土炸出了纵横交错的疤痕，美国大地上一条条被切开的血管把夏日的的天空划成许许多多矩形和平行四边形的战场。

远方的警报器送来长长的、低沉的鸣声。

一位林肯红军旅的士兵紧皱起眉头：“防空警报！同志，快停下汽车，我们要下车隐蔽。”

公路紧挨着铁路，装载着一袋袋水泥的汽车队，有一阵子几乎和一列长得不见头尾的军用货车并排前进。穿军装的司机们没有看在一旁行进的列车，也没看车上一个个灰点儿似的人脸，他们对南方联盟军发起的空袭好像习以为常，很快就按照条例开始隐蔽，汽车被分散开往公路两旁的树林里，盖茨一家人也暂时下了车。

几个月前，盖茨和他的太太，还有儿子小威廉，为了逃避西海岸的战争离开了加州，结果却在美国西部的旷野里经历了一趟奇妙的旅途旅。

盖茨听闻又见识到了加州中央谷地里结寨自保的华人坞堡主和内华达沙漠里有枪就是山大王的游牧盗匪，也一睹了盐湖城里摩门教邪教徒们在乱世中的如鱼得水，还有像丹佛市的军阀迪林杰军团——像这类趁着战乱把持一方的罪犯、农场主、资本家和传教士还有多少人？

1938年的美国很像是罗马帝国灭亡以后的西欧，在黑暗的中世纪里，教会、异教徒、海寇、土匪、游牧民、行商……纷纷在一个伟大帝国的尸体上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割据一方，开始了长达近千年时间的大混战，美国将会重蹈古罗马的覆辙吗？

盖茨一家人在被迪林杰军团的士兵强行带去丹佛的路上，又被纵横于怀俄明州一带的无政府主义者武装“自由黑军”救了出来。

“自由黑军”这伙人同西部的游牧强盗、土豪军阀、邪教徒都不大一样，他们有非常明确的政治主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威廉逐渐开始接受“自由黑军”的生活方式，无政府主义者倡导的社区自治联合对美国人的观念来说不算太过超常。

但好景不长，这种社区自治联合的方式注定了“自由黑军”或许拥有很高的士气，但一定缺乏稳定的军事补给能力。

两个月前，“自由黑军”在解放盐湖城的一场战役中失利，威廉不太清楚战役的具体情况，但他曾捡到过一张摩门教的宣传单，上面声称“自由黑军”在盐湖城战役中损失了最少二百辆搭枪卡车，如果消息属实，这的确是对“自由黑军”伤筋动骨的重大打击。

怀俄明州“社区自治联合”的生活方式因此再也难以自持下去，这片世外桃源眼看着也要被乱世的阴云覆盖，据说，摩门教军队和迪林杰军团在南方联盟国政府派出的特使协调之下，已经搁置矛盾暂时停火，将对“自由黑军”展开猛烈的围攻。

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下，甚至出现了不少过去奉行“无政府主义原则”的自治社区叛离了黑军，这些自治社区开始宣布暂停对黑军的“给养捐款”，还有的自治社区开始拒绝黑军部队进入城镇里休整，他们自有许多理由和借口，说到底，无非就是“社区的人力物力有限”、“黑军不应该把战争带到自治社区里来”云云。

“一切自由人的自由联合”，恢弘的理想在冠冕堂皇的借口面前可谓是脆败，无政府主义的梦想是否根本没有现实的可行性？

从这个月开始，“自由黑军”的政治领袖戈尔德曼夫人开始宣布撤离民众，像盖茨一家人这段时间来暂时生活的夏延市就被划为战区，他们一家人只好再度乘坐那辆从旧金山一直坚持到怀俄明州的旧旅行车，开始了继续东行的道路。

汽车开上了林肯公路，很快就进入了内布拉斯加州的州境之内，这里是林肯红军旅的地盘——红军旅的首领福斯特是戈尔德曼夫人的“老朋友”，双方虽然有过不少争执和矛盾，但在黑军面临覆灭危机的关键时刻，红军旅还是积极出手帮助黑军吸纳难民。

只是林肯红军旅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红军旅不同于迪林杰军团、自由黑军这些中立的割据武装，它的立场十分明确，上级隶属于联合工团政府的中部专署，除了发展壮大

自己的力量以外，也有责任和义务在芝加哥政府发出命令的时候，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不打一点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