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川沙口那片猩红泥泞的滩涂,火焰跳跃着,吞噬着满地残骸。
零星垂死的嘶吼与伤兵的痛苦呻吟,在暮色中飘荡,如同炼狱里永不消散的回响。
日军踏着满地血肉尸骸的军靴踏地声,重炮落地的沉闷轰响,以及飞机引擎嚣张飞过夜空的嗡鸣,构成了一曲淞沪滩头最残酷的血色终章。
当周振强被拖上一辆在后方道路上侥幸逃脱日军空袭的破旧军用卡车驾驶室后座时,他麻木地摊开了那份被血水浸透的作战地图。
血水模糊了他下令撤退的那个代表川沙口的红圈标记。
一滴冰冷的,浑浊的液体悄然滑落,正好砸在圈中,缓缓洇开。
参谋临死前塞给他时的那凄然笑容,如同淬毒的尖刺,永远刻进了他的骨髓深处。
三千一百余条汉子的命,最终只在这血图上,留下了这片无言的,绝望的,冰冷的红。
。。。。。。
与此同时,在吴淞口,长江浑浊的浪涛裹挟着硝烟拍击吴淞铁路码头的水泥残桩。
8月28日午后,日军第十二师团的登陆艇群在第三舰队舰炮的掩护下,如蝗虫般扑向张华浜滩头。
张治中的命令透过断断续续的电波刺破炮火轰鸣:“87师死守张华浜!教导总队堵住蕴藻浜!绝不许一兵一卒踏进吴淞镇!”
28日黄昏,是被血和火硬生生熬干的光明。
长江浑浊的浪头一次次扑击着支离破碎的码头混凝土基座,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一层黏稠的暗红,却带不走那沁入每一寸泥土,每一段扭曲钢筋的浓烈血腥与硝烟的焦糊。
空气中浮动着一层诡异的微粒。
爆炸掀起的粉尘,烧焦的皮肉碎屑,未燃尽的木料烟灰。
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味道,一种混合了海腥,泥土腐殖质和成百上千人体脏腑被高温瞬间蒸腾又冷却后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气息。
这是生命被工业化的暴力强行分解后的地狱气息。
“轰!!!”
又一轮齐射的140毫米高爆弹,从江面上那两座移动的钢铁堡垒,轻巡洋舰“天龙”号与“龙田”号炮口中喷吐而出,带着撕碎灵魂的厉啸,狠狠砸在张华浜码头西侧那最后一段尚未彻底坍塌的旧仓库墙上!
钢筋混凝土的墙面上瞬间炸开一个直径近三米的恐怖豁口,灼热的气流和爆炸激波横扫而出!
十几名刚利用仓库结构打退一波日军冲锋的教导总队第二团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这绝对的毁灭力量连同他们据守的工事一起,撕碎,吹飞,碳化!
残肢断臂裹挟在砖石暴雨中砸落在几十米外的街道上,发出沉闷而黏腻的声响。
半截焦黑的胳膊,五指还痉挛般攥着一支刺刀卷刃的中正式步枪的枪管,掉落在一辆被掀翻的炮架旁。
教导总队第2团团长吴求剑,就半跪在这片炽热的废墟边缘不到二十米处。
爆炸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灼热的碎片在他的钢盔上擦出刺眼的火星,钢盔下的额头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灰黑的烟尘,瞬间糊满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