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铜哨吹了声短音。
苏若雪的身影在楼下路灯下一闪,抱着个蓝布包裹往侧门跑——那是他让她提前收着的真航海图。
后半夜的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灌进档案室,顾承砚弯腰捡起那张假航海图,淀粉浆糊遇了夜风开始发黏。
他望着窗外渐远的警笛声,忽然笑了。
林永康的叫声从楼下传来,被警笛撕成碎片:“我要见巡捕房陈探长!你们不能——”
顾承砚把假图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废纸篓。
火星从他划亮的火柴上溅起,转瞬吞没了那张“命脉”。
明天天亮时,整个上海滩都会知道商会出了内鬼。
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苏若雪有没有把虾饺吃完——那笼虾饺,他特意让福记多放了蟹粉。
至于林永康...顾承砚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摸了摸怀表里妻子的照片。
审讯室的灯,该亮了。
巡捕房的审讯室泛着铁锈味,林永康被按在木椅上时,裤脚还沾着档案室地板的灰。
他望着顾承砚倚在门框上的身影,喉结动了动,突然笑出声:“顾少东家莫不是以为,靠张旧军装照就能定我罪?法租界的法官只认契约,不认——”
“张会计,把账本翻到三月初七那页。”苏若雪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林永康猛地转头,正撞进她抱着蓝布包裹的视线里。
那包裹他认得,是顾承砚让她抱走的“真航海图”,此刻却被她掀开一角,露出底下叠得齐整的银行票据。
“三月初七,霞飞路大和银行,户名‘林永年’的账户进账五百大洋。”苏若雪抽出一张泛黄的存根,指节敲在“汇款人”栏上,“汇款人签章是‘松本正雄’——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她又抽出一张,“四月十五,同账户进账一千,附言‘码头情报费’;五月廿三,两千,附言‘纺织配额’。”
林永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存根上的墨痕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每一张都像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虹口居酒屋的那个雨夜,松本正雄用银制餐刀敲着瓷碟说“大日本帝国需要盟友”时,自己鬼迷心窍接下的银圆——原来从那时起,顾承砚的人就在盯着他的每一笔交易?
“松本正雄上个月被调去华北了。”顾承砚推开门走进来,手里转着林永康的怀表,“他走前给你留了封信,说‘任务未竟,不必回东京’。”他突然把怀表拍在桌上,玻璃盖“咔”地裂开道缝,“你猜,巡捕房的陈探长要是知道,你替日本人偷了半年情报,会怎么判?”
林永康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望着苏若雪指尖那张“码头情报费”的存根,突然想起昨天在商会后院听见的闲聊——顾承砚上周刚请陈探长喝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还送了块“为民除害”的金漆匾额。
巡捕房的人...怕早被顾承砚买通了。
“我...我是被逼的!”他突然扯着嗓子喊,眼泪混着汗砸在桌沿,“半年前我娘病重,需要去日本治肺病,松本说只要我每月交三份商情,就给我娘办护照!我没想害顾家,真的没想——”
“那《莱茵时报》的火呢?”苏若雪打断他,将一沓烧焦的纸页推过去,“排版房的伙计说,放火前看见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往油墨桶里倒酒精。”她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春夜的雨丝,“林秘书,你娘现在在长崎的医院吧?顾先生已经联系了东京的中医,说用川贝枇杷膏调着,比西医管用。”
林永康的肩膀猛地一颤。
他想起今早阿九押他来巡捕房时,塞给他的纸条——“令堂病况已报,顾氏药行明日寄药”。
墨迹还带着浆糊的甜香,是苏若雪惯用的小楷。
“我招,我全招!”他突然瘫在椅背上,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松本让我偷纺织业转移南洋的路线,说要让日商提前截胡;他还让我在商会散布‘顾氏绸庄资金链断裂’的谣言,逼你们贱卖厂房——”
顾承砚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沓信纸推过去:“写份自白书,把这些全记上。”他指节敲了敲“松本正雄”四个字,“再写你是被日本宪兵队胁迫,并非自愿。”
林永康捏着笔的手直抖:“写这个...有什么用?”
“你娘需要更安全的病房。”顾承砚拉过椅子坐下,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你继续当松本的‘内应’,每月送三份假情报——比如‘顾氏绸庄要跟英商合股’,比如‘转移路线改去香港’。”他忽然笑了,“松本要是发现你骗他,你娘的药就断了;你要是敢耍我,巡捕房的地牢,可比长崎的医院冷多了。”
林永康盯着信纸上的墨迹,终于重重写下“林永康”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