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薄雾里若隐若现的绣坊飞檐,突然笑了:“不妨事。我与谢小姐先去谢府拜望令尊。”
谢府的正厅飘着檀香。
谢老爷迎出来时,顾昭注意到他鬓角的汗——三月的天,该是春寒才对。
席间上了松鼠桂鱼,谢老爷举着筷子直搓手:“顾大人此次来,可算给苏州百姓做主了。”
他夹了块鱼放在顾昭碟中,“就是这税粮...去岁水患实在厉害,百姓收成都填了肚子,哪还有余粮?”
“谢老爷说的是。”角落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
顾昭转头,见个灰袍老者坐在下首,三绺长须垂在胸前——正是钱谦益的幕僚周先生。
那老者端起茶盏抿了口,“听说朝廷要推广红薯,可这江南的地,种惯了桑麻,哪能说改就改?”
顾昭夹鱼的筷子顿在半空。
他望着周先生茶盏里浮沉的茶叶,想起谢灵筠信里“连宴三夜”的话,突然放下筷子:“周先生说的是。改日我想去各乡看看,到底是水患重,还是桑麻多。“
是夜,顾昭换了身青布直裰,跟着谢灵筠的贴身丫鬟出了谢府后门。
苏小棠父亲的织坊在城南,门楣上“苏记”二字被油烟熏得发暗。
顾昭刚跨进门槛,便闻见刺鼻的染料味——前世他做记者时去过染坊,知道这味越重,生意越火。
账房先生正趴在桌上打盹,算盘珠上落着层灰。
顾昭掀开账本,第一页便写着“三月初二,售杭绸百匹,银五百两”,可他前日在码头上见过苏记的货船,少说装了三百匹。
再翻到后面,海商的提货单夹在税册里,盖着“福兴号”的朱印,提货量是账面的三倍。
“客官要买布?”伙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抬头,见个十四五岁的小斯揉着眼睛,“我们东家说了,最近不接生客。”
他笑着掏出块碎银:“我是扬州来的布商,听说苏记的绸子好。”
小斯眼睛亮了亮,刚要接,窗外突然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顾昭将账本原样放好,转身时瞥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税票,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是去年腊月,盖着苏州府的大印。
他心里一沉——这些税票,怕都是用来糊弄钦差的。
回到谢府时,月亮已爬到东墙。
谢灵筠候在廊下,手里攥着个蓝布包。
见顾昭过来,她快步上前,将布包塞进他手里:“这是我从父亲书房偷的。”
她声音发紧,“里面是谢家与福兴号十年的往来账,还有...还有他们给温体仁送银子的凭证。”
顾昭摸着布包上的针脚,是谢灵筠惯用的缠枝莲纹。
他打开一看,最上面的账页上,“温府”二字赫然在目。
月光从廊角漏下来,照得他眼底发亮。
“明日我去苏记织坊。”他将布包收进怀里。
“你让苏小姐帮个忙...就说有个扬州布商,想订批货。”
谢灵筠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