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经过多回落后部族之侵入,始终能自葆其原有之文化,不特不同化于外人,而入侵者反为汉族所同化,此非有其特立自存的精神,不能臻此。《通志·氏族略》一云:“自隋、唐而上,……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其习俗自是由上古传下。及拓拔氏入主,山东士门不愿与异族为婚,混乱血统,其主张门第婚姻,实蕴含着抗外思潮,不应单凭表面形象,只看作阶级意味。惟是经过百余年后,鲜卑统治者力求汉化,“门第”之名称虽同,实质已多少嬗变,流弊为声价自高,婚姻买卖,武德之初,高祖言“关东人崔、卢为婚,犹自矜伐”,又“贞观十二年正月十五日,修《氏族志》一百卷成,上之。先是,山东士人好自矜夸,以婚姻相尚,太宗恶之,以为甚伤教义,乃诏……普索天下谱谍,约诸史传,考其真伪,以为《氏族志》,以崔幹为第一等。书成,太宗谓曰,我与山东崔、卢家岂有旧嫌也?为其世代衰微,全无官宦、人物,贩鬻婚姻,是无礼也,依托富贵,是无耻也,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何因崔幹为第一等?列为第三等。”(均《会要》三六)又《旧唐书》六五《高士廉传》述太宗言:“祇缘齐家惟据河北,梁、陈僻在江南,当时虽有人物,偏僻小国,不足可贵,至今犹以崔、卢、王、谢为重,……见居三品以上,欲共衰代旧门为亲,纵多输钱帛,犹被偃仰。”十六年六月又诏:“问名惟在于窃赀,结缡必归于富室,乃有新官之辈,丰财之家,慕其祖宗,竞结婚媾,多纳货贿,有如贩鬻,或贬其家门,受屈辱于姻娅,或矜其旧族,行无礼于舅姑,……其自今年六月禁卖婚。”(《会要》八三)其后,高宗显庆四年,因李义府之请(义府为子向旧族求婚不得),复诏言,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泽、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凡七姓十家,不得自为婚姻。自今已后,嫁女受财,三品以上不得过绢三百匹,四五品不过二日,六七品不过一百,八品以下,不过五十,皆充所嫁女货妆等用,其夫家不得受赔门之财,经此两朝迭禁,其衰宗落谱,皆称禁婚家,益自矜贵,互相聘娶。(参《会要》八三及《新书》九五)故如李敬玄三娶皆山东旧族,(《旧书》八一)敬玄固高宗宰相,所行已如此,则其他可知。又贞元中柳芳序四姓世族,仍先山东,(《会要》三六)无怪乎文宗有“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新书》一七二《杜兼传》)之慨语也。然太、高两朝之意,无非禁其贩鬻婚姻,未尝妨其发展,陈寅恪乃谓:“对于中原甲姓,压抑摧毁,共事创始于太宗,为李唐帝室传统之政略。”(《李唐氏族之推测》)然陈氏又谓李唐为赵郡冒牌(见前一节),果如此说,则太宗乃推抑其冒牌之族,于论难通,则不如缪凤林所辨:“崇尚门地之习,初未因是而衰,唐宰相三百六十九人,崔氏十房独有二十三人,则压抑摧毁云云,似亦未可概论。”(《通史纲要》三册一八八页)立论更为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