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碗滚烫的羊汤,又把桌上那盘刚切好的肥瘦相间的羊肉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然后他又从老板那儿要了三瓶最便宜但后劲也最大的老白干。
他拧开瓶盖,给三位老师傅的酒杯里都倒得满满当当。
“三位师傅,”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无比诚恳地说道,“今天我不是什么‘林主任’,我就是个晚辈,是个想跟几位老师傅讨教点东西的学生。”
“这第一杯酒我敬三位!”
“我敬的是你们为咱们棉纺厂流过的汗、熬过的夜、操过的心!”
说完,他仰起头,一两多白酒一口就闷了下去!
那股子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首烧到了胃里!
三位老师傅都看呆了!
他们都是好酒之人,可也没见过这么喝酒的年轻人!
干脆!豪爽!不带一点虚的!
他们看着林卫东那因为喝了急酒而瞬间涨红的脸,心里对他的那点戒备和隔阂不知不觉又少了几分。
老书记张建军端起酒杯也站了起来。
“好小子!”他赞许地点了点头,“有股子劲儿!”
“冲你这杯酒,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今天就陪你好好喝一个!”
说完,他也仰头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有他带头,刘铁柱和王富贵也都痛快地干了杯中酒。
气氛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
林卫东一边吃着肉喝着汤,一边听着三位老师傅聊天。
他没有急着去谈工作,没有去问厂里的事。
他只是像个最忠实的听众一样,听着他们回忆着棉纺厂那段曾经无比辉煌的峥嵘岁月。
“想当年啊……”老书记张建军喝得是满面红光,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咱们厂那可是全国的标杆!生产的‘清河牌’的确良,那是凭布票都买不到的抢手货!”
“我记得七八年的时候,咱们厂从德国引进了那批‘多尼尔’织机!好家伙!那机器跟宝贝疙瘩似的!全自动的!织出来的布又光又滑!当时连省里的领导都组着团来咱们厂参观学习呢!”
“是啊是啊!”旁边的刘铁柱也感慨地说道,“那个时候咱们厂的工人走到哪儿腰杆子都挺得笔首!谁不羡慕啊!”
他们聊着聊着,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可聊到后来,那股子自豪又渐渐变成了无尽的失落和无奈。
“可谁能想到呢……”王富贵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这才过了十几年,好好的一个厂子怎么就……就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了呢?”
“还不是因为那帮败家子!”老书记张建军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都红了,“好好的机器他们不会用也不保养!就知道天天开会喊口号!厂子里的好东西都被他们给掏空了!给糟蹋了!”
“尤其是那个李建国!他懂个屁的技术!就知道拉关系搞歪门邪道!我跟他说过多少次,那批德国机器是咱们厂的命根子!不能动!可他呢?他听吗?他现在就想着怎么把那批机器当成废铁给卖了,好换点钱填他自己贪污的窟窿!”
说到激动处,老书记气得是浑身发抖,眼泪都快下来了。
林卫东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插话也没有去劝。
他只是默默地给几位老师傅把酒杯又倒满了。
他知道他们心里憋了太多的苦,太多的怨。
他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把这些苦全都倒出来。
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深。
三位老师傅借着酒劲,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一股脑地向林卫-东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倾诉了出来。
他们骂领导的无能,骂蛀虫的贪婪,也哀叹着工厂的没落和自己那无处安放的青春。
林卫东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倾听者。
他会跟着他们一起叹气,会跟着他们一起骂娘,也会在他们说到动情处默默地陪他们干上一杯。
他用最真诚的共情赢得了这几位老人最宝贵的信任。
等到一桌子酒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三位老师傅也都喝得是七倒八歪,眼神迷离了。
老书记张建军抓着林卫东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
“小……小林啊!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个想干事的人!”
“可是这个厂子己经烂到根了!救……救不活了啊!”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没用了……我们对不起这个厂子,对不起……党和国家的培养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和绝望。
而林卫东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自己该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