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凝视着旗帜,眼神复杂至极——有痛惜,有不甘,有刻骨的怨毒,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默默接过副官递来的火柴。嗤啦一声轻响,微弱的火苗在硫磺味中燃起。
“不——!”一名年轻的旗手军官发出压抑不住的悲鸣,下意识地想扑上去,却被旁边年长的军官死死按住,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因巨大的悲恸而剧烈颤抖。
荻洲立兵的手异常稳定。他将那小小的火苗,凑近了旗面的一角。丝绸遇火即燃,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金色的菊花纹和代表联队番号的丝线。橘红色的火焰跳跃升腾,映照着荻洲立兵那张如同石刻般僵硬的脸庞,也映照着周围军官们惨白绝望的面容。
一股混合着蛋白质焦糊味的浓烟在地堡有限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异常刺鼻。火焰吞噬布帛的噼啪声,此刻竟压过了外面持续不断的炮火轰鸣,成为这方小天地里最清晰、也最令人心碎的声音。
一面,又一面…象征着第十三师团最后尊严与存在的联队旗,在火焰中扭曲、焦黑、化为片片飞灰。
焚烧军旗的浓烟尚未散尽,一阵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猛地撼动了地堡!这一次的落点近得可怕,剧烈的震动让地堡顶棚裂开更大的缝隙,浑浊的泥水混着碎石哗啦啦倾泻而下,瞬间浇灭了地上仍在燃烧的旗灰,也浇熄了那一点最后的象征之火。尘土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
“师团长!支那军的坦克!至少一个营!己经突进到镇子东口!距离指挥部…不足八百米了!”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不知飞到哪里去的少佐踉跄着冲进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调。他身上的军装被弹片撕裂多处,鲜血正从肩头的伤口汩汩涌出。
“后面的步兵!至少也有一个营!跟在坦克后面!火力太猛了!断后的中队…全体玉碎了!” 另一个满脸烟灰的军官嘶声补充,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外面传来的声音己经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履带碾压碎石和瓦砾的刺耳声,75毫米坦克炮近距离射击时那短促而致命的轰鸣。
每一次炮响都伴随着建筑倒塌的巨响和濒死的惨嚎;MG34通用机枪那撕油布般连绵不绝的“嗤嗤嗤”高速扫射声,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收割麦田;还有…支那军士兵那充满复仇怒火、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海啸,正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
“报仇!杀光小鬼子!”
“活捉荻洲立兵!”
“为金陵的父老乡亲!杀——!”
这声音穿透地堡厚厚的土层,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还活着的鬼子军官心上。
地堡内的空气凝固了,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参谋们面无人色,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连刚才还强撑着的旗手军官,此刻也无力地垂下了头。
荻洲立兵静静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焚烧军旗的余烬和泥水沾污了他的军靴。他脸上疯狂、怨毒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一种彻底认命、万念俱灰的死寂。
外面的喊杀声、爆炸声、履带碾轧声,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解开了自己将官服的领口,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衣。
副官见状,身体猛地一震,瞬间明白了师团长的意图。他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巨大的悲痛和武士的职责在内心激烈交战。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双眼含泪,对着荻洲立兵深深鞠了一躬,那躬鞠得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
然后,他踉跄着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全体都有!退出指挥室!为…师团长阁下…护…护持!”
声音带着哭腔。参谋和军官们如同被惊醒的梦游者,脸上混杂着震惊、悲痛和一种扭曲的“理应如此”的释然。
他们默默地、脚步沉重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核心地堡。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缓缓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震天的厮杀,也隔绝了生与死的界限。
地堡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自己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光线更加昏暗,仿佛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被那扇厚重的铁门吸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