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草灵没有去寝殿休息,而是径直走向了正殿一侧临时辟出的书房。这里原本是皇帝偶尔驾临批阅奏折之处,此刻成了她的临时中枢。
紫檀木的书案宽大厚重,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赫连勃命人紧急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卷宗——栖梧宫所有宫人的详细名册、近三个月的出入记录、各宫与栖梧宫有往来的名录、内务府关于一应用度的账册……还有那本至关重要的、从刘永处搜出的蓝皮账册,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毛草灵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两名绝对心腹的侍卫守在书房门外。
书房内,只剩下她一人。门扉关闭的轻响隔绝了外界,也仿佛瞬间抽走了她强撑的力气。她踉跄一步,单手撑住了冰冷的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眼前阵阵发黑。
她走到书案后那张宽大的太师椅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光滑冰凉的紫檀木扶手。这张椅子,不久前还属于那位掌握生死的帝王。而现在,她坐在这里。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与沉重的压力同时攫住了她。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冰封。她绕过书案,在太师椅上缓缓坐下。椅背很高,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她的身形在其中显得纤细甚至有些单薄,但挺直的脊背却如同青竹,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韧性。
目光落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最终定格在那本蓝皮账册上。她没有立刻去翻动它,仿佛那里面藏着噬人的毒蛇。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上划动,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
“鹞鹰……”
“东宫角门……”
“太子殿下交代……”
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彻骨的寒意和更深的疑虑。
拓跋宸。那个温润如玉,谦和守礼,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仁君典范的太子。那个在宫宴上会温和地询问她是否习惯宫廷生活的储君。那个眉眼间总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据说是因为思念早逝的母妃……
真的是他吗?
毛草灵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痛楚带来一丝清醒。
她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去。现在不是沉浸于震惊和猜疑的时候。栖梧宫刚刚经历了一场清洗,人心惶惶。皇后和大皇子虽然被钉死,但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余孽未清。而东宫……那个隐藏在迷雾深处的“鹞鹰”,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当务之急,是稳住栖梧宫,稳住自己刚刚到手的权柄,然后……才能图谋其他。
她伸出手,拿起最上面那本厚厚的宫人名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具体的事务上。
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简单的符号。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背叛的暗线,也可能存在着可以争取的力量。
她的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脑海中飞快地回想着方才殿审时的场景,回想着每一个宫人的表情、反应。云袖凄楚绝望的脸庞再次浮现,那份奋不顾身的忠诚和袖口那本能的一缩……毛草灵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
她拿起朱笔,在名册上开始勾画。
那些在殿审时主动自首或被人指认、与高德海、刘永有明确勾连的宫人名字上,毫不犹豫地画上了醒目的红叉。这些人,死罪难逃,打入暗牢严审,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便是杀鸡儆猴的结局。
一些在混乱中表现尚可,眼神相对清明的名字,她画上了圆圈。?墈,书.君· !耕*新/醉-哙\这些人,或可观察留用,或可施恩提拔,填补清洗后的空缺。
当她的笔尖落在一个名叫“春桃”的粗使宫女名字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她记得这个宫女,在拓跋宏侍卫冲进来时,混乱中似乎曾试图将一把掉落的小银剪藏到角落里,动作虽小,但那份下意识的、想要保护栖梧宫财物的举动,被毛草灵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在这个名字旁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标记。
还有几个在刘永被指认时,脸上露出过明显惊愕和愤怒神色的低阶太监,也被她一一标记。
处理完名册,她又翻开内务府的账册和栖梧宫用度记录。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项开支,寻找任何可能被动手脚或被克扣的蛛丝马迹。同时,也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哪些地方可以节省,哪些地方需要立刻补足,以安定人心。
时间在烛火的燃烧和书页的翻动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向了深沉的墨蓝,预示着黎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