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勃沉默了片刻,殿内只闻烛芯燃烧的噼啪声。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幽深难辨,仿佛在权衡着极其重大的抉择。
“北境……不可轻动。”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断,“锁龙关外,蛮族各部近年虽无大动作,然虎视眈眈。燕王麾下,终究是戍边之军。若贸然将其定为反贼,一则恐逼其狗急跳墙,引蛮族入寇;二则,边军将士不明真相,或生哗变。”
他上前一步,那如山岳般的气势无声地迫近:“当务之急,是稳住京畿!明日朝会,娘娘垂帘,当以雷霆之势,坐实废太子弑君杀父、祸乱宫闱之罪!将其同党连根拔起,昭告天下!如此,新君继位名正言顺,亦可震慑四方宵小!至于北境……”
赫连勃眼中寒光一闪,带着一丝铁血的味道:“老臣自会以顾命大臣之名,密令北境各军镇严密监视锁龙关动向。同时,派遣得力心腹,持娘娘密旨,乔装潜入锁龙关,详查‘雪里红’来源及燕王近况!若其确有不轨,则寻其破绽,或分化瓦解,或……雷霆一击!务必将其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不使其蔓延至京畿,动摇国本!”
密旨?心腹?毛草灵心头冷笑。赫连勃的安排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处处是他的人。北境军镇有多少是他的旧部?那“得力心腹”又是谁?若他真与燕王……或者与那“鹞鹰”有染,这密旨和心腹,岂非成了他手中的利刃?
“赫连大人思虑周详。”毛草灵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赞同的疲惫,“只是……本宫尚有一虑。那‘鹞鹰’组织,行踪诡秘,爪牙深藏。皇后娘娘之死,废太子被操控,乃至今日灵堂刺杀,皆有其鬼影幢幢。此獠不除,如芒在背!赫连大人动用隐卫,可曾查出‘鹞鹰’与北境……是否有勾连?”
她将“鹞鹰”与北境并提,目光紧紧锁住赫连勃的脸。
赫连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鹞鹰’……如附骨之疽,确实棘手。隐卫正在全力追查其首脑‘鹞王’踪迹及与废太子勾结的细节。至于其是否与北境有关联……”
他微微摇头,带着一丝深沉的无奈:“目前尚无确凿证据。此组织行事向来隐秘,多线并行,其内部层级森严,下层爪牙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查清其真正图谋及背后主使,恐非一日之功。娘娘放心,老臣定会督促隐卫,穷追不舍!”
没有确凿证据。一个模棱两可、进可攻退可守的回答。
毛草灵的心沉了下去。赫连勃的反应,滴水不漏,却又处处透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他主动点出燕王和“雪里红”,却对同样关键的“鹞鹰”避重就轻。
她不再追问,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本宫知道了。北境之事,就依赫连大人所言,密旨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明日的朝会,务必要让天下臣工看到新朝稳定之决心。赫连大人辛苦,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娘娘凤体要紧,务必珍重。老臣告退。”赫连勃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沉稳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如山般的身影。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毛草灵一人。
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已被汗水濡湿,那枚卷得极细的纸卷安静地躺在那里。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是最上等的、薄如蝉翼的宫廷密笺,上面只有一行极其仓促、墨迹淋漓的小字,笔锋凌厉,带着一种濒死挣扎的力度,正是先帝拓跋泓的手迹!
“小心赫连。”
四个字,墨色如血,力透纸背!
毛草灵浑身冰凉,如同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先帝的警告,赫连勃的“坦诚”,燕王的“雪里红”,鹞鹰的鬼影……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赫连勃,他到底是定海神针,还是……那掀起惊涛骇浪的深海巨兽?
她猛地攥紧了那张密笺,冰冷的纸片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深宫,这龙椅,这垂帘之后的权力,竟是一个巨大的、遍布毒刺的陷阱!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沫,无声地敲打着琉璃窗棂。夜,还很长。而这场围绕帝国最高权力的血腥棋局,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