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弥漫着铁血与风沙气息的边境雄城。
城内景象与京城的繁华锦绣截然不同。街道宽阔却尘土飞扬,两旁多是低矮敦实的土石房屋,鲜少见到精致的楼阁。行人稀少,即便有,也多是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的军士或本地边民,身上大多带着风霜和警惕的痕迹。空气中除了尘土味,还隐隐浮动着一股药草和……未曾散尽的、淡淡的血腥气。城墙高大厚重,箭垛森然,处处透着肃杀与紧绷。
辎重营被安置在靠近西城墙根下的一片巨大空地上,紧挨着马厩和临时搭建的简陋营房。空气中混杂着马粪、草料和汗水的浓烈气味。
卸车、归置物资、搭建简易灶台……又是一番混乱而繁重的劳作。苏妩手脚麻利地干着活,刻意模仿着周围人的粗鲁动作和偶尔的咒骂,努力让自己彻底融入这片灰扑扑的背景里。她甚至主动去搬运最重的柴薪,看着其他伙夫投来略带惊讶和“这小子还挺有把力气”的眼神,心中反而安定几分。
夜幕彻底笼罩了云州城。城墙上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如同点点鬼火。刺骨的寒意比白日更甚。
伙夫营的简易棚子里,一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垒砌的土灶上,里面翻滚着浑浊的、飘着零星菜叶和肉沫的汤水,散发着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气味。伙夫们围坐在地上,捧着粗陶碗,呼噜噜地喝着热汤,啃着比石头软不了多少的干粮,疲惫和抱怨在低低的交谈声中弥漫。
苏妩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小口喝着碗里咸得发苦的汤水。毡帽压得很低,脸上重新被汗水和刻意涂抹的灶灰弄得乌七八糟。她看似疲惫地闭着眼,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周围伙夫们零星的交谈。
“……听说北边那群狼崽子最近又不老实了,探马回报说在鬼哭峡那边发现了大队马蹄印……”
“……可不是,不然将军能亲自来?还带了这么多玄甲军……”
“……唉,这鬼地方,风沙能刮掉一层皮,冬天能冻掉脚趾头……”
“……少说两句,赶紧吃完,待会儿还得给城头值夜的弟兄送热汤去……”
鬼哭峡?苏妩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她慢慢咀嚼着干硬的饼子,冰冷的食物滑入胃中,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身体并不觉得冷,淬体塑筋丸的药力如同体内燃烧着一簇微小的、持续的火苗,驱散着寒意。但精神却紧绷到了极致。
她微微抬眼,目光投向远处。隔着重重简陋的营房和飘摇的火光,能隐约望见城中地势最高处,一片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区域。那里矗立着云州城的戍守府邸,此刻,必然成了顾衡的临时帅府。
玄铁令牌就在她“身上”,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淬体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流,带来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却也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细绳之上。顾衡那双能洞察人心的锐利眼眸,如同悬顶之剑。
夜风吹过棚子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沙土。苏妩将最后一点冰冷的汤水灌入喉咙,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将粗陶碗放在脚边,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汗臭和油烟味的粗布短褐,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之间。
浓重的黑暗和伙夫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在这片混杂着汗臭、马粪、劣质食物和铁锈气息的边境营地角落里,无人察觉,那个看似最疲惫肮脏的“小个子伙夫”,低垂的眼帘之下,是怎样的冰封与炽焰交织。
淬筋塑骨,匿踪潜行。黄沙漫卷的边境,她这只来自金丝笼的雀鸟,终于将羽翼浸染上了铁与血的颜色。真正的棋局,己在无声中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