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周被人搀扶着,失魂落魄地走在最后。
两位老臣的背影,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萧索与苍凉。
他们毕生守护的“道”与“礼”,在今天,被皇帝用最粗暴,也是最首接的方式,撞得粉碎。
他们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但他们更清楚,那股以皇权为核心,裹挟着兵戈与民意的滔天巨浪,己经成型。
顺之,尚能苟活。
逆之,则粉身碎骨。
……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场关于“皇极殿御宴”的争论,仿佛被人从史书上硬生生抹去了一般,再无人提起。
文官们照常上朝,照常奏事,只是每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做事之前,都要在心里掂量再三。
那些平日里最喜欢引经据典,动辄“祖宗之法”的言官们,更是集体变成了哑巴。
整个朝堂,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与“和谐”。
腊月二十三,小年。
宜祭灶,宜扫尘,宜嫁娶。
乾清宫西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朱由检正与英国公张维贤、阁老孙承宗二人,对新军校的组建方案,做着最后的敲定。
突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名坤宁宫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惊恐又是狂喜,神情扭曲得有些滑稽。
“陛……陛下!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跑得太急,一口气没喘匀,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王承恩眉头一皱,正要呵斥这不懂规矩的奴才。
朱由检却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认得这个太监,是皇后身边的心腹。
“何事惊慌?”朱由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回……回禀陛下!”小太监终于喘匀了气,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她有喜了!”
轰!
暖阁之内,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春雷炸响。
孙承宗与张维贤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所淹没,胡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朱由检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有喜了?
皇后有喜了?
他……要当爹了?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恰逢其时!
在他用雷霆手段震慑朝堂,准备开启一场豪赌,将整个大明的未来都压上去的时候,一个尚未出世的皇嗣,就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好、最重的一枚筹码!
这意味着传承!
意味着希望!
意味着他朱家的江山,后继有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用冷酷与算计堆砌起来的堤坝。
“好!好!好啊!”
朱由检猛地站起身,绕出御案,竟是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不再是朝堂上的冰冷与嘲弄,而是发自肺腑的,充满了蓬勃生机的畅快与喜悦!
他这些天来,扮演着冷血的君王,算计着人心,谋划着杀伐,心神早己绷紧到了极致。
而这个孩子的到来,像是一剂最有效的良药,瞬间抚平了他所有的疲惫与焦躁。
“陛下大喜!社稷大喜啊!”
孙承宗第一个反应过来,满是褶皱的老脸上笑开了花,躬身长揖,声音里满是真诚的激动。
“恭贺陛下!天佑我大明!”张维贤亦是满面红光,大声祝贺。
这不仅仅是皇帝的家事,更是国事!
一个皇嗣的诞生,足以稳定无数摇摆不定的人心,让天下人都看到,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有了新的压舱石!
“赏!重重有赏!”朱由检笑得合不拢嘴,他指着地上那个报信的小太监,“坤宁宫上下,人人赏半年月俸!”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小太监激动得浑身发抖,拼命地磕头。
朱由检又看向孙承宗和张维贤,脸上的笑意不减:“两位爱卿也同喜,今日辛苦了。”
他大手一挥,对王承恩道:“去,把内务府新做的那些芙蓉糕、百合酥,给两位大人一人装上一盒,带回去给家人尝尝。算是朕,请你们吃喜糖了。”
两人受宠若惊,连忙跪地谢恩。
皇帝赏赐臣子后宫的点心,这是何等的体面与恩宠!
那几盒糕点,在此刻的分量,甚至比黄金万两还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