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问。
朱由检从龙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丹陛。
龙袍上的五爪金龙,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活了过来,露出狰狞的獠牙。
“袁崇焕,朕宣你进京,是有意复用你。”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袁崇焕的心头,莫名地一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但朕!”
朱由检的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狠狠地轰在袁崇焕的耳边!
“不是来听你说大话的!”
嗡——!
袁崇焕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料到,等待他一腔热血的,会是帝王雷霆万钧的震怒。
朱由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冰冷如刀。
“建奴是什么战力,你镇守辽东多年,你会不清楚?”
“我大明的火器,守城尚可。可建奴的铁骑,来去如风。你告诉朕,你拿什么去收复千里失地?”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拿你这张嘴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袁崇焕的脸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根本不是史书上那些耽于享乐、能被豪言壮语轻易哄骗的君主!
他看得清!看得透!
自己那句“五年复辽”,一半是为国效力的激情,另一半,又何尝不是为了博取圣心,抬高自己复出筹码的文人伎俩?
可这一切,在皇帝那洞若观火的审视下,都成了跳梁小丑一般,不自量力的狂言妄语!
他深深地,深深地垂下头,那股子冲天的豪情,被这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惶恐。
“臣……臣该死!”
他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臣急于为国分忧,一时狂悖,请陛下恕罪!”
“但臣心中,确有方略!并非虚言!”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
那沉稳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袁崇焕的心脏上。
仿佛是在审视,这个跪在地上的人,到底是一块璞玉,还是一块废石。
良久,他才停下脚步,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
“说。”
“说服朕。”
袁崇焕浑身一震,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他不敢再有半分浮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开口,字字清晰。
“其一,整军!陛下在京畿重组军户,补发粮饷,此乃治军之本!然边军之弊,十倍于京畿!克扣军饷,杀良冒功,早己烂到了根子。若不以雷霆手段,严加整饬,练出的兵,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臣请陛下授权,让臣肃清辽东军伍,斩尽那些蠹虫,为陛下练出一支真正能战敢战的铁军!”
“其二,养战!当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辽东百姓与建奴有血海深仇,他们才是最渴望收复故土之人!当招募辽东流民,编练成军,让他们为自己而战!同时,在关宁一线大规模屯田,做到粮草自给,方能摆脱朝廷掣肘,与建奴做长久之争!”
“其三,筑城!建奴骑兵,野战非我所长。我大明之长,在于坚城重炮!臣以为,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以坚城为桩,以重炮为矛,将防线一寸寸向前推进!不求速胜,先求不败!用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坚城,将建奴的兵锋死死拖住,用时间,去耗死他们!待其国力疲敝,我大军再寻机反击,方为万全之策!”
一番话说完,袁崇焕再次叩首,冷汗己经湿透了官袍,他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最终裁决。
这一次,大殿里的安静,比之前更加漫长。
朱由检走回了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在辽东那片染血的土地上,缓缓划过。
许久,他才转过身。
“你的方略,比你的大话,动听多了。”
他走回袁崇焕面前,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能刺穿他的头骨,首视他的灵魂。
“朕再问你。”
“你这套方略,层层递进,步步为营,看似是为进攻,但你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不是以守为攻,最终的目的,是想守到建奴精疲力尽,主动与我大明议和?”
轰!
袁崇焕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响!
猝不及防的窘迫、内心最深处的隐秘被当众戳破的惊骇,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