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安走到京观前,拿起一把铲子,铲起第一铲混着血的泥土,重重地覆盖在那些死不瞑目的头颅之上。
他的声音,庄严而肃杀,在旷野上久久回荡。
“以此京观,告慰此地死难乡亲父老之亡魂!”
“以此京观,警告来犯之敌寇!”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欺我大明百姓者,虽强必戮!”
“杀!无!赦!”
山坡下,死寂一片。
下一刻,所有的村民,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压抑的哭声,汇成了悲伤的河流。
他们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砸进冰冷的土地,仿佛要将所有的悲恸与感激,都融入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那个叫王大顺的半大男孩,磕完头,猛地站起身,冲到许平安面前,“噗通”一声再次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俺叫王大顺!俺爹俺娘都被鞑子杀了!谢谢将军大人为俺报仇!”
“俺想当兵!”
“俺想跟着将军杀鞑子!亲手为俺爹娘报仇!”
许平安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点了点头,声音放缓了些:“等你安顿好了,若是还想,我一定收你。”
“谢将军!”王大顺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村民们也自发地走上前来,拿起地上的工具,默默地加入到了填土的队伍中。
很快,一座象征着血腥、复仇与守护的京观,就在这片残破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它沉默地矗立在夕阳下,像一个永不屈服的誓言。
就在这时,远处来了一队官差,是天镇县派来处理善后事宜的人。众村民也在官差的安排下,有序的回家,处理亲人的尸首。
夕阳的余晖,将那座新坟般的土堆染上了一层刺眼的血色。
许平安站在那里,玄色铁甲上的血迹早己干涸成暗红的铁锈,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许进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身边,嘴唇动了动,却半晌没发出声音。
许平安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远方那片狼藉的村落上,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
“有事就说。”
许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股血腥味呛得他胸口发闷。
“哥……给我二两银子。”
许平安这才侧过头,眉头微蹙,看向自己这个一向刚硬的兄弟。
“干什么用?”
“村尾那家……”许进的声音瞬间变得干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鞑子冲进来的时候,那家的汉子……为了护着自己婆姨,被活活砍死了。”
“鞑子……还要欺辱那女人,她抄起烧火棍就拼命,被打晕了过去。后来咱们吹号,鞑子撤得急,她和一个才一岁的娃娃,侥幸活了下来。”
许进的拳头,在身侧捏得骨节发白。
“这天寒地冻的,男人没了,往后的日子……孤儿寡母,我怕她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许平安沉默了。
他想起昨天斥候来报时,许进他们先一步抵达,却因兵力不足只能潜伏侦查的命令。
他伸手拍了拍许进的肩膀,力道很重。
“不怪你们。昨天你们就那么几个人,冲出去,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全搭进去,更会打草惊蛇,让这帮畜生跑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首接掏出几块碎银,塞进了许进冰冷的手里,远不止二两。
“阿进,”许平安叹了口气,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疲惫,“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啊……”
许进死死攥着手心的碎银,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能让他混乱的心绪安定一丝。
“哥,昨天……我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今天,我实在没法就这么扭头走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悯、愧疚和一丝微弱希望的表情。
“况且……我尚未娶妻。若是……若是那女子她肯,往后……”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了。
许平安看着他,那双杀人时冷酷如冰的眸子里,此刻却流露出一丝暖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重重拍了拍许进的肩膀。
这世道,就是如此。
血海深仇也好,家国大义也罢,说到底,都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有尊严地继续活下去。
人,总得往前走,总得有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