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感觉,唯有害怕。
可现在一切有所不同。
这个小小的孩子没有上过学,贫民区也缺少所谓的道德教育,他无法理解父亲日夜工作是为了养活他们,他也不知道“感恩”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教他,父亲也没有向他们抱怨过,他对这一切都没有实感。
直至家里的食物突然变多,直至父亲的脸上露出笑容,直至他从父亲粗糙的大手中接过好吃的东西,奶糖,巧克力,果冻,火腿肠……
直至他向玩伴们描述那些美食的滋味,直至他说自己的父亲在码头工作,从玩伴们羡慕的目光中,他第一次对父亲的形象有了实感。
直至今晚的冰淇淋唇齿留香,直至他看到那位高大的大婶笑容满面地称父亲为“工人同志”,这一刻,“工人同志”被赋予了真实的形体。
这个神圣的称谓与冰淇淋的沁凉甜蜜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并将贯穿这个小孩子今后的人生,成为他灵魂中的一部分,成为一束永恒的光。
“就送到这里吧。”
男人对着妻子说道:“从这条路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就能回到我们的街区,不要害怕,晚上很安全。”
女人轻柔地回应,理了理丈夫衣服的褶皱,与他告别。
男人轻吻妻子的脸颊,又亲了亲两个小儿子,又给大儿子一个拥抱,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护好妈妈和弟弟。”
“我会的,父亲。”只比父亲矮一个头的儿子正值青春,长着粗疏的胡子,但心态已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很快,我会与您一起工作。”
“不,我的儿子,你不能做工人。”
回答他的,是父亲的拒绝和否定,少年吃惊地望着父亲,而父亲按在肩膀上的手沉稳而有力,就像他的目光一样,透着说一不二的坚决。
他说道:“你就留在家里,不必出去做工了,食物我可以挣回来,你每天都要吃得饱饱的,我会请特里克伯伯来教导你,这是你唯一要做的事情。”
“——直到康德殿下征召和扩编他的军队,我需要我那吃得健康强壮、被退役老兵训练得勇敢无畏的大儿子第一时间站出来,去为殿下服役和效忠,这就是我唯一需要你做的事情,你明白吗?”
那少年怔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喊道:“明白了,我会的,父亲!”
男人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个刚刚长大的小子也许并不明白……像康德殿下这样的贵族已经不会再有了,无论是回报殿下的恩情和赐予也好,还是保护现在的生活也罢,他必须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入军队。
如果那一日真的到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上战场。
因为像康德殿下这样的贵族,不会再有了。
他目送着妻子和孩子们走向另一侧的岔路,那边灯火通明,照耀回家之路,而这个男人并没有动身前去码头,而是站在原地,遥遥目送。
然后转头。
看向一直跟着他们一家五口的两个斗篷客,他也不上前盘问,也不遥遥喊话,而是一语不发,就这样站在灯下。
像是一座沉默的山。
康德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吧。”
一家五口的聊天不过是正常的音量,可康德和妮希雅丝身为超凡者,耳力惊人,从头到尾,他们听到了完整的对话。
他见身边的妮希雅丝不动,随手抓着她的胳膊,拉着她转身。
提督小姐这才惊觉,语气也有些复杂:“不去跟他聊两句吗?”
康德淡淡道:“聊什么?”
亮出身份,友好交谈,嘘寒问暖,然后看着对方感激涕零、手足无措、恨不得三拜九叩的模样……
这种行为,跟康熙一样恶心。
妮希雅丝轻声道:“毕竟是你给了他们现在的生活,他们……”
“不。”康德摇头,“这不是我赏的,是他们自己用双手挣的。”
提督小姐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康德先生,很奇怪啊。”
“是吗?”康德淡淡道,“我觉得世界才奇怪……都很奇怪。”
妮希雅丝一阵恍惚,望着康德的背影,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康德最后看了一眼那消失在另一条岔路的母亲和孩子们,按了一下耳边的通讯器:“荷鲁斯。”
“父亲,有什么事情吗轰?”
康德挑眉道:“轰?”
他似乎听到了某个不属于荷鲁斯的杂音。
“这边有些技术性问题——总之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来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