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引导着乌克兰女人穿过一些长满锯齿的茂盛草丛,穿过-些长着褐色瘤子的针叶树
木,穿过污水黝黑,散发恶臭的池塘。她踩着泥泞的土地,有时整个脚踝都会陷下去。她发现了
这一带有多个被落叶覆盖的沼泽,只有在这里偶尔能听到一些像 是蛙叫声的动静,气泡咕咚咕咚
冒起,闪电划破天空的时候,它们似乎就藏在虬结的树根下,在那些腐烂的叶子堆里,在角落,
它们的肤色和淤泥化作-团。
她听着听着,又觉得这不是蛙叫声,而是小提琴的声音,是自己很熟悉的音色。似乎是自己
演奏的,在战场营地里,在家里的庭院,在后山的小山坡上,在学校的艺术大厅里,在街头小巷
亦或者在候车但是,音色和旋律都在变幻,-开始听起来是这样,第二次听起来又是
别的感觉了。
“旋律”是复杂的,跳脱的,轻快而富有情趣,就好似一一个人在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是一种
叙事性的小调,但她有些恍惚了,仿佛还听到了有人在说话。那人似乎就在耳畔,但她转过视线
却找不到那人。
她觉得自己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的同事,她最亲密的战友,她来到文京区的原因。那个“旋
律”是多变而复杂的,如小提琴在演奏,但根本就不是小提琴能够独立演奏的复杂程度,这熟悉
的感觉多来自于一种冥冥中的直觉,来自一些感性的追忆。这声音引起了她心中的共鸣,而她不
愿意阻止这种共鸣。
她觉得,是他在引导她。不,毋宁说,哪怕这只是一种错觉也罢,如果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那就真是太可悲了。
小提琴的声音从轻快变得舒缓,就好似窃窃私语。乌克兰女人想,是他在说话,她似乎能够
从这旋律中听出他的思念,他的痛苦,和他的渴望。风雨冰寒刺骨,却无法磨灭他心中的热情。
用内心去感受这个声音,乌克兰女人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她很少哭泣,从她小时候起,包括她的父亲在内,她身边所有能够担当-面的人都告诉她,
哭泣是软弱的。当她成为士兵,她就告诉人们,不要对她有习以为常的刻板印象:例如女人是哭
泣的,是软弱的。她用- -次又- -次的战斗,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即便如此,她也不是真的用钢铁制成的。真正用钢铁制造出来的东西,是没有心的,而她的
内心充斥着感性和热情。而音乐,就是她用以抒发这些情感的途径。因此, 她对音乐,对旋律,
同样是敏感的。
她相信,这个旋律真的是用小提琴发声的,因为,她的同事也是一个小提琴 演奏家。她和他
的兴趣相同,职业相同,甚至连家庭背景都极为相似。当两人结识的时候,都为彼此的相似性感
到惊讶。放在茫茫人海中,这是多大的缘分呀。
两人之间的情感是真挚的,是热切的,也是朦胧的,因为纪律要求,或许也因为双方都不愿
意破坏这份朦胧。最终,他结婚了,和另一个女人。那是一个在她看来也极为合适他的女人。在
婚礼时,她用小提琴献上了贺礼。热切的恋情会化为灰烬,但她和他之间,存在着更深刻的,如
“旋律”般的共鸣。
一直以来,在私生活中,她和他的家庭- -直有着亲密的联系。他的家庭出了事,而他赶不回
来,她会帮忙处理。她过生日,他们全家人会亲自准备派对。她还成了他的女儿的教母。双方是
血缘上的陌生人,却是感情上的亲人。
她越是聆听,就越是感到这个声音就是他在演奏小提琴。
她追寻自己的内心,追寻自己的情感,追寻这旋律,树林中的天然陷阱根本没法绊住她的脚
步。当这个旋律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处宽阔的沼泽边。这个沼泽比她- -路上发
现的都要大,简直就像是一个湖泊, 泥潭里有东西游来游去,似乎挺怕陌生人,-有动静就钻进
阴影中。
沼泽是深褐色的,同样是腐烂恶臭的,这些恶劣的气味和视觉,仿佛都在对她说:这就是一
个寻常的沼泽之地。但她渴望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她四下搜寻,希望在这里能发现点什么。
第一眼,她似乎什么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