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郑副判好似将这个侄儿忘记了,陈凡忍不住问郑奕:“你叔父怎么还没派人来接?”
郑奕闻言有些羞于启口,嗫嚅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来。
已经准备出发返乡的郑应昌道:“正好我要北上,要不我带着他去一趟淮安府?”
陈凡闻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高邮虽然也在北面,但距离淮安府还有不少脚程的,现在已经腊月二十八了,腊月三十在两淮叫“三十晚上”,在这一天很多地方都要祭扫三代亡人,烧纸钱的。
郑应昌若是再绕路去淮安,别说耽误了对方祭扫先人,就是元日也未必能赶回家了。
“不用,郑奕就跟着我过春节吧!”说罢,他笑着看向郑奕道:“如何?”
没想到郑奕听说不用去淮安,他竟然好似松了口气,兴奋地点了点头,第一次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有的快活。
等送走了老郑,陈凡收拾收拾学生家长们送来的节礼,然后让周氏帮忙准备了十多份出来。
他先是跑了趟县衙,给杨廷选拜了个早年,然后又去了徐家。
徐家作为本地大族,跟自己这弘毅塾关系也不错,这自然也是要多多走动的。
再然后就是姜老发、王大牛、周氏这些街坊邻居了。
他也一个都没拉下,上街雇人挑了担子,每家都送了些鸡鸭鱼肉。
等这些都忙完时,他这才想起,好像自己还有两位县学的学老师呢。
等到了县衙西面的公廨。
刚刚走进去,陈凡就发现两位学官也正在“忙年”呢。
“拜见张教谕、焦训导。”
这两位老学官都是没有带家人上任的,可又不能回乡团聚,两个老男人只能互相报团取暖,此刻正在忙着准备过年吃的菜色。
“来啦!”张邦奇捧着块豆腐,小心翼翼放在水里养着,看样儿是要吃冻豆腐了。
“来啦!无需多礼!”焦训导拿了块三分之一A4纸大小的猪肉,正乐颠颠的拿刀切着片儿。
见陈凡盯着那猪肉看,张邦奇叹了口气道:“原先总听说学官清苦,没想到竟这般苦,一年到头,新年第一天咱两人只能从屠户那拿些存下的猪肉来打打牙祭。”
陈凡知道,这大梁学官的工资都是靠地方拨的税收支付的。
除了税收,便只有学田和义田的田租。
但这些年官学的学田早不知被谁占了去,再加上县试、府试出题、阅卷、去取,都被地方官一手包办,之中的好处根本没有学官的份儿。
所以这些学官平日里只能吃些小菜度日。
民间对学官们的饭食还有个说法,名叫“苜蓿饭”,说白了,就是嘲笑这些学官只能“吃草”。
平日里这些学官想要开开荤,那肉是别想了,只能花几文铜钱买几块豆腐吃吃,便算是加餐。
所以又有些地方把学官称为“豆腐官”。
曾经有教官作一对联自嘲:
扫雪呼童,莫谓今朝点卯;
轰雷请客,都知昨日逢丁。
什么意思?
现如今,各级官员衙门都有书役,要按期点名查验是否到岗,这叫“点卯”。
但是学官公廨内,好些的学官上任时带了个家童而已,故而下雪天大喊家童扫雪,就像点卯呼名一样。
再说,教官们平日没有肉吃,连请客也没有肉菜招待,要吃肉只有等春秋两季的阴历二月和八月祭孔。
因为祭孔都是在这两月上旬的丁日,故而又叫“丁祭”。
祭祀时要上供整整一头猪,叫“少牢”,这是相沿古法。
祭完后,这头猪便归了学校的教官、生员们分享,名之为“分胙(音:坐)”。
到了这个时候,学官们才能有几餐肉吃。
若是恰好在丁祭后有客人来,或者学官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请吃饭,那必然是要安排在丁祭之后的,因为可以上肉菜,有面儿。
多事之人又嘲笑这些学官,教官一请客,就知道又是一年丁祭之时了,所以叫“轰雷请客,都知昨日逢丁”。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阉猪,所以猪都喂养的不够肥,即便有肥猪,县衙也不会舍得拿来上供,故而一头猪顶多百把来斤。
几个学官一分,再给点贫寒的生员,学官们每人顶多不过二三十斤肉。
县学学官只有两个人,一时之间又吃不掉,所以就会把肉存在肉铺里。
嘴馋想吃肉了,便到肉铺里割一点回来。
显然,之前那周教谕走得匆忙,丁祭存的猪肉还剩这巴掌大一点没有薅走,倒是便宜了这两可怜的大梁基层教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