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顾少啊,您这‘空巢引雀’的招数,松本那个老鬼子估计得气得在棉絮里把牙都咬碎咯。”说完他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顾承砚给拽住了,“让小六子在码头放两枪,枪声要大,要让场面看起来很慌乱,不过可别真伤着人。”
“知道了!”老陈穿着皮靴,脚步声把满地的月光都给踩碎了,眨眼的工夫就跑得没影了。
顾承砚转身就往账房跑,刚跑到门口,就看见苏若雪抱着个檀木匣子冲了出来。
她的发簪歪到了耳后,额角上沾着炭灰,这炭灰就是刚刚王会计弄翻的炭炉溅上去的。
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契约,最上面还压着一份“民族企业财产保护协议”呢,边角上还能闻到她写字留下的墨香。
“都封好了。”她把木匣子往他怀里一塞,指尖擦过他手背上的茧子,“染坊的账本在夹层里,航运行的抵押契在最底下。”法务老张讲这协议能管三年呢,三年之后……”她一下子停住了,抬起头的时候,眼尾那儿还有没擦干净的血印子,“三年之后啊,咱们再回来自己签新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承砚心里一酸。
他晓得她昨天夜里压根就没睡觉——打从王会计咽气的那一刻起,她就坐在账桌子前面了,那算盘珠子拨得呀,比打更的梆子声还急呢。
这时候,木匣子上还留着她手心的温度呢,就连最边边角角的封条都是她亲手糊上去的,那浆糊里还掺了朱砂,红得就像一团咋也烧不完的火似的。
“若雪,跟我去码头吧。”顾承砚紧紧地攥着木匣子,“老陈说那些船老大一看到起火了,就都躲在船舱里不敢动了——”
“不去。”苏若雪往后退了小半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我要去巡捕房。刘探长今天早上收了咱们的特务名单,现在也该是他还人情的时候了。”她把钥匙塞到顾承砚的手心里,“这是仓库暗门的钥匙,设备清单就在第三层砖的下面。”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很密集的枪声。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这枪声是从工厂区那边传过来的。
他心里明白这是陈队长在“演戏”呢,可是听着子弹从瓦檐上擦过发出的那种清脆响声,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苏若雪的手腕:“松本的人可有枪啊……”
“我有这个呢。”苏若雪伸出另一只手,把腰间的铜哨亮了出来,“上个月你教我吹的那个‘紧急’调,陈队长说这个声音能传出去半里地呢。”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下巴,“你赶紧去吧,船可不能等啊。”顾承砚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像一根拉得特别紧的弦似的。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十一点三十五分啦,离北上就剩下五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喽。
城南老棉仓那边的枪声啊,到寅时三刻的时候就彻底没声儿了。
顾承砚就踩着一地的弹壳走进了仓库,松本正雄的副官被反手绑在棉堆上呢,额角流的血渗进了棉絮里,那红啊,特别刺眼。
“顾先生,您可真有一套啊。”副官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空栈房、假设备,就连着火的都是去年的旧棉纱……”
“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命呢。”顾承砚蹲下身子,手指尖在他腰间的日式军刀上敲了敲,“可你不该烧染坊的旧账啊,那可是苏州七十二家织户的工钱呢。”说完,他站起身来,朝着守在门口的陈队长说:“送到巡捕房去,让刘探长审审。”
陈队长应了一声,在拖人的时候,棉堆里骨碌碌滚出一个油布包。
顾承砚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上海地图,松本用红笔圈了七处地方,全都是他计划转移设备的路线。
“好你个松本。”顾承砚把地图揉成一团,“可惜,你第八处地方圈错。”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顾承砚在码头看到了苏若雪。
她站在最后一艘货船的甲板上呢,头发梢上沾着晨露,怀里还抱着那个檀木匣子。
船老大蹲在桅杆下面抽烟呢,看到他来了,就把烟头往江里一扔,说:“顾少爷,货都装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开船!”顾承砚紧紧攥着苏若雪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他低声说道:“咱们去南京。”
火车站月台那儿,黎明前的汽笛声特别刺耳。
顾承砚眼睛盯着铁轨那头刚刚冒出来的晨曦,喉咙里就像堵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似的,难受得很。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