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眼墙角周老板旧部里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声音低了半分,"是不是急了些?"
陈厂长的毛笔"啪"地掉在桌上,墨汁溅在他月白长衫上,晕开团乌青。
他盯着顾承砚手里的账本,喉结动了动:"顾先生,我福兴的账册每月都给苏小姐过目......"
"急?"顾承砚漫不经心转着账本,封皮上"战时经济互助联盟"几个烫金大字擦过指节,"周老板上个月还在联盟酒会上拍胸脯说'共进退',转头就把美国纱锭的提货单押给了三井洋行。"他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诸位要是问心无愧,审计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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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板的二儿子缩了缩脖子,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人群里有个穿竹布短打的小个子突然咳嗽起来,手背在身后拼命扯衣角——那是永昌布行的账房先生,陈永康今早特意让他来"学习"的。
苏若雪捧着红木匣站在顾承砚身侧,指腹轻轻摩挲匣上的铜锁。
她看见王二少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看见陈厂长用袖子拼命擦墨渍,更看见那个小个子账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明日辰时,各厂派账房带着近三月的流水、借据、进项单到联盟会馆。"顾承砚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梆子,"苏小姐会带三个信得过的先生抽查,查完当场出结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几张发白的脸,"查不清的,联盟替你们查。"
散场时,陈永康的蓝布长衫被汗浸透了。
他挤在人群最后,听见林老板拍着王二少的肩膀骂"胆小鬼",听见陈厂长和福兴的账房咬耳朵"得连夜理账",手指却死死攥着裤袋里那张三井洋行的期票。
联盟会馆的雕花窗棂漏进细碎的光,苏若雪的笔尖在账册上停了第三遍。
"永昌布行五月十六的进项单。"她抬头看向对面坐得笔直的小个子账房,"写的是从杭州染坊进了三百匹月白杭绸,可杭州染坊同期的出货单上,只记了二百八十匹。"
小个子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的汗滴在账本上,晕开团墨迹:"许是......许是我们记错了。"
苏若雪翻开第二本账册,指尖划过五月二十的那页:"同一天,永昌往虹口的'大和洋行'汇了五百块。"她抬眼时,眼尾的泪痣像颗浸了冷意的朱砂,"可大和洋行上个月刚被巡捕房查封,罪名是私运军火——苏某想问,布行汇钱给军火商做什么?"
小个子"咚"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散:"苏小姐饶命!
是陈老板让改的账,说......说日本人给的利钱高......"
苏若雪把两本账册叠在一起,用红绸带捆了个结实。
她的手很稳,稳得像顾承砚教她打算盘时说的"心定则指稳"。
等账房被巡捕带走,她才摸出怀表看了眼——辰时三刻,正好赶得上给顾承砚送消息。
陈永康的八仙桌摆着清蒸鲥鱼、油爆虾,他却盯着顾承砚杯里的黄酒直发怔。
"陈老板上月在醉仙楼说,'宁肯厂子关门,也不给日本人织半匹布'。"顾承砚夹了筷子虾仁,在碟子里慢慢碾开,"兄弟我记着呢。"
陈永康的筷子"当啷"掉在瓷盘上,溅起的油星子烫得他手腕一缩:"顾少东家说笑了,我陈某人......"
"周老板被抓那天,三井的人在他厂门口转了三圈。"顾承砚突然放下筷子,指节敲了敲桌面,"昨儿巡捕房查到,周老板的美国纱锭,有一半进了三井的仓库。"他盯着陈永康煞白的脸,声音轻得像耳语,"陈老板说,这算不算通敌?"
陈永康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顾少东家,我酒喝多了......"他踉跄着往门口走,衣摆扫翻了醋碟,酸气混着汗味在空气里炸开。
顾承砚望着他撞开雕花门的背影,从袖中摸出苏若雪送来的红绸包。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账册上,"大和洋行"四个字像道血印。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戌时二刻,正好够陈永康跑到法租界的码头。
清晨的雾像层湿纱,陈永康的黄包车刚拐进外滩,就被六七个巡捕围了个严实。
"陈老板这是要去哪儿?"带头的巡长晃了晃手里的逮捕令,"永昌布行通敌的账册,苏小姐都给我们了。"
陈永康想跑,却被巡捕拧住胳膊按在墙上。
他看见自己映在水洼里的脸,青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