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檐压得低低的,正往这边张望。
苏若雪的手悄悄攥住他的袖口——那是三天前在公审大会上,给瘦子递过烟的人。
汽笛突然拉响,惊飞了几只夜鸟。
顾承砚望着江对岸忽明忽暗的灯火,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每一台机器的转移,每一个技工的离开,都会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而他们要赶在涟漪变成浪之前,把火种送到安全的地方。
灰衣人转身走进巷口时,苏若雪的算盘珠在兜里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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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出那颗被磨得发亮的算珠——那是方才核对清单时崩断的,此刻正贴着她的掌心,烫得像块炭。
当黄浦江的夜雾裹挟着铁锈味漫过趸船时,顾承砚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老陈搬第三箱发电机底座时,腰杆直得反常——这个干了二十年搬运的老伙计,从前扛百斤货包都要佝偻着背喘粗气。
“陈叔,歇会儿?”苏若雪端着茶缸走过去,指尖在老陈手背轻轻一蹭。
那层薄茧下藏着块硬邦邦的东西,像块压过的银元。
她垂眸时睫毛颤了颤,茶盏里倒映出老陈喉结急促滚动的影子。
顾承砚的拇指在怀表壳上碾出一道热痕。
三天前公审大会上,那个给瘦子递烟的灰衣人,此刻正缩在五百米外的米行屋檐下,袖口露出半截三井洋行的靛青袖扣——方才苏若雪用算盘珠敲了敲他手背,是他们约定的“有问题”暗号。
“老张头!”他突然提高声音,“把西仓库的备用油布扛过来!”搬运队里混着顾家绸庄的学徒,老张头应了一声,袖口闪过丝光棉的反光——那是顾府给亲信下人的特制衣料。
老陈的脚在原地碾了两下,额角渗出细汗:“顾……顾少,我家那口子犯了热症,要不今儿……”
“陈婶的药钱,顾氏绸庄出双倍。”苏若雪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但陈叔要是急着走,这包当归得麻烦您捎给闸北的孙大夫——他说要是再晚半日,陈婶的方子就得改。”她指尖捏着布包绳子,露出半截泛黄的药方纸,“孙大夫可提过,三井洋行上周刚断了他的药材供应。”
老陈的脸“唰”地白了。
顾承砚看见他裤腿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恐惧——三井断药的事,整个闸北的大夫都知道,孙大夫更在茶棚里骂过“东洋人的药是穿肠毒”。
“顾少!”阿贵带着六个青红帮兄弟从巷口冲过来,每人腰间别着黑布裹的短棍,“您要的‘脚力’到了!我让小五子把闸北的挑夫全换了,都是跟着我混过码头的,家里三代都在上海讨生活,绝没吃里扒外的种!”
顾承砚拍了拍阿贵肩膀,指腹蹭过他袖口磨损的金线——那是黄金荣当年赏的“黄马褂”,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他转向老陈,声音放软:“陈叔要是信不过我,明儿让若雪陪您去看陈婶。”
老陈“扑通”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撞出闷响:“顾少,是三井的人找我……说只要透了机器运哪条路,给五根小黄鱼……我、我就是鬼迷心窍!”
苏若雪蹲下身,把布包塞进他手里:“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陈婶要是知道你为这点钱把顾家的救命机器往火坑里送,怕是要寒心。”
老陈嚎啕起来,混着江风飘进米行屋檐下。
灰衣人缩了缩脖子,摸出怀里的怀表——指针指向丑时三刻,正是码头上最黑的时候。
他刚要摸出怀里的哨子,巷口突然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陈探长的大嗓门炸响:“谁在这鬼鬼祟祟?军统的弟兄刚说,最近有汉奸要坏咱们的工业命脉!”
灰衣人掉头就跑,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
顾承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对阿贵道:“明儿让小五子去三井洋行门口转两圈,就说顾某人已向军统备了案,敢动‘火种’的,军统的子弹不认人。”
《申报》头版的油墨还未干透时,苏若雪正蹲在账房地上,把“顾氏绸庄拟迁厂浦东”的剪报往炉子里塞。
火苗舔着“浦东”两个字,她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模糊:“承砚,要是三井真去浦东……?”
“他们越信,咱们越安全。”顾承砚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张船票,“怡和洋行的船改了航道,走杭州湾转京杭运河,阿贵的人在嘉善蹲守,胡麻子的侄子就算长了翅膀,也追不上。”他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火烤乱的发梢,“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