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正往藤箱里塞最后一叠账本,发顶沾着根碎纸片:“陈船长的货轮改了旗号,说是运瓷器去宁波。码头的张爷收了咱们两筐咸肉,今晚涨潮时就能靠岸。”
暮色漫进窗户时,苏若雪终于直起腰,指节捏得发白——她在档案堆里埋了整整三个时辰。
“他们开始慌了。”她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刚才接了两个电话,李记洋行的账房骂骂咧咧说同泰行抢了他三家米庄的订单,王胖子在码头发火,说工会的人堵了他的货船。”
顾承砚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
霞飞路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光影,像极了前世商学院顶楼看下去的陆家嘴——只是这里的灯火,多了几分血色。
“那我们就再推一把。”他拿起黑色转盘电话,手指在数字上顿了顿,最终拨了一串只有他和苏若雪知道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三声,接着是电流的杂音。“喂?”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
这个号码,他藏在怀表夹层里整整三个月——那是“白鸦”的线人留的,据说能连通法租界最神秘的情报网。
“我们愿意合作。”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句私房话。
对面沉默了片刻,传来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沙哑的烟腔:“合作可以,但你得先来一趟法租界——今晚子夜,霞飞路老钟楼见。”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电话听筒的纹路。
老钟楼他去过,尖顶上的铜钟锈了半边,楼梯间堆着几十年的鸽粪。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时,地上会有个巨大的钟形阴影。
“好。”他说,“我会到。”
放下电话时,苏若雪正盯着他,眼里有团小火苗:“需要我跟你去?”
“不用。”顾承砚理了理长衫下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肩头,“他们要的是顾承砚,不是顾氏的少东家。”
他转身走向衣柜,取出件半旧的灰布长衫——这是他上周让阿福从当铺淘来的,袖口磨得发亮,领子沾着点油星子。
穿在身上时,镜子里的人突然不像那个站在木台上掷地有声的顾承砚了,倒像个在弄堂里讨生活的账房先生。
苏若雪从抽屉里摸出把铜钥匙,塞进他手心:“老钟楼三层有个暗格,藏着三年前工部局的走私记录。如果……”
“不会有如果。”顾承砚把钥匙攥进掌心,钥匙齿硌得掌心生疼,“等天一亮,我们就该让他们更慌了。”
窗外,老钟楼的钟声远远传来,咚——咚——咚——敲得人心跳跟着乱了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