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的纱还卖不卖?"
"所以咱们要接。"顾承砚抽出钢笔,在纸页上画了道向上的箭头,"六点零一分,松本的抛售单刚挂出来,咱们的托市联盟就要吃进。
价格压到十二块就买,十二块五就停,让市场看见有人兜底。"
陈经理摸着下巴:"可这要三十万现银,我华俄道胜能出八万。"
"荣兴纱厂压着五万存棉,折现能凑五万。"周老板拍着胸脯。
陈掌柜扯了扯染坊围裙:"我那地契刚在银行做了抵押,能贷三万。"
苏若雪快速拨着算盘,珠子声像机关枪:"二十八万基金,加上各位凑的十六万,总共四十四万——"她抬头时眼里有火,"够吃进两万五千包,剩下的五千包,松本自己砸手里。"
"剩下的五千包?"陈经理挑眉。
"松本的棉纱是从日本运的,仓储费一天五厘。"顾承砚的指节敲着算盘,"砸不出去的五千包,他们要在上海仓库里放三个月,仓储费就能吃掉三成利润——"他突然笑了,"到时候,咱们再放出风去说'松本的纱卖不动',看他们还怎么在租界里抬价。"
后堂的炭炉"轰"地窜起团火苗,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发红。
周老板猛地站起来,狐皮马褂带翻了茶盏:"顾少这是要把松本的算盘珠子,全砸进黄浦江里!"
"十点五十七。"苏若雪突然轻声说。
所有人都看向墙上的挂钟,铜摆正晃过"十一"的刻度。
顾承砚将各人的出资数额记在本子上,末了在页脚画了颗五角星:"陈经理,您辛苦跑趟交易所,找王主任喝杯茶——"他压低声音,"就说'顾家绸庄明天想看看新到的单子'。"
陈经理心领神会,西装扣子扣得咔嗒响:"明白,我让会计把现银装到帆布包里,明早五点前送到交易所后门。"
十一点十五分,最后一批人踩着夜色离开。
苏若雪蹲在炭炉前,将写满数字的废纸一张张丢进去,火苗舔着纸边,把"三万包十二块"的字迹烧成黑蝴蝶。
顾承砚站在窗前,望着对街松本商事办事处的灯终于熄灭,掏出怀表看了眼——十一点二十八分。
"若雪。"他转身时,看见她发间那支银簪子在火光里发亮,"明早的演讲稿,重点要提'咱们接的不是棉纱,是中国人的底气'。"
苏若雪将最后一张纸丢进炭炉,火星子溅到她手背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我再加句'松本的刺刀戳不穿算盘,就想拿钞票砸人——可中国人的算盘珠子,是拿百年织机磨出来的'。"
窗外传来巡捕房的梆子声,敲过"十一点三刻"。
青鸟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身影融在夜色里像道影子:"交易所王主任那边,我已安排人盯着。"
顾承砚摸出支烟点燃,火星在暗夜里明灭:"告诉兄弟们,明早五点半,我在交易所包厢里等。"
钟表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秒针每动一下,都像在敲战鼓。
顾承砚望着苏若雪将最后一摞宣传册页收进皮箱,箱扣闭合的脆响里,他听见黄浦江的浪拍在码头上,像无数双攥紧的拳头。
"明天早上六点零一分。"他低声对青鸟说,烟头的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尾,"就是我们反攻的起点。"
夜色更深了,后堂的煤油灯在风里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重叠成把未出鞘的剑。
窗外,松本商事的货船还泊在十六铺码头,甲板上的棉纱包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堆等着被碾碎的霜。
而在半里外的交易所,王主任的办公室里,一盏灯突然亮了——那是顾承砚安排的暗桩,正在核对明早的交易单。
钟表的铜摆晃过"十二"的刻度,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