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过合同末尾\"藤田株式会社\"的签章,喉结动了动:\"苏小姐,我们只是按流程...\"
\"流程?\"苏若雪抬眼时,眼尾的泪痣在水晶吊灯下忽明忽暗,\"那我替顾少东家问一句——上个月顾氏替贵行化解挤兑危机时,流程走了多久?\"她指尖敲了敲合同,\"藤田的企业,三个月内三次质押重复仓单,这样的流程,您确定要走?\"
威尔逊的额头沁出细汗。
他抓起合同塞进抽屉,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这就通知信贷部暂缓审批。\"
苏若雪起身时,珍珠耳坠轻晃,撞出细碎的响。
她走到银行门口又回头,看见威尔逊正对着合同上的\"松本\"二字发怔——这就够了,顾承砚说过,银行的犹豫,比直接拒绝更让日本人心慌。
商会三楼的会计室里,老周头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顾承砚站在他身后,盯着账本上\"同昌布行\"的汇款记录——连续五笔,每笔五百大洋,收款方都是\"东京三井洋行\"。
\"顾少。\"老周头推了推老花镜,指甲盖里还沾着算盘的铜锈,\"同昌的陈老板今早还拍着胸脯说'绝无二心',您看...\"
\"断了合作。\"顾承砚的声音像淬了冰,\"通知仓库,同昌的原料车到了也不许卸货。\"他摸出钢笔在\"同昌\"名字上画了个叉,墨迹透过纸背,在桌布上洇出团黑,\"明日会上,我要让所有人看见——临阵倒戈的,顾家连半匹布都不赊。\"
老周头搓了搓手,把账本收进铁皮柜。
锁扣\"咔嗒\"合上时,窗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停在商会门口。
\"是苏账房。\"顾承砚听见楼梯间传来熟悉的丝绒鞋跟声,转身时正看见苏若雪提着铜制食盒进来,茉莉香混着姜茶的暖味漫开。
\"吃块桂花糕。\"她把食盒推到他手边,指腹擦过他眼下的青黑,\"今早到现在,你水米未进。\"
顾承砚捏起块糕点,甜糯的桂花蜜在舌尖化开。
他望着苏若雪耳后未卸的胭脂——那是方才在银行与威尔逊周旋时蹭上的,突然想起昨夜她替王经理整理药单时,也是这样带着烟火气的温柔。
\"通讯室的监听设备查过了?\"他咽下糕点,声音放软。
苏若雪点头,从提包里取出个牛皮纸包:\"李师傅说线路没问题,新换的德国产话筒,连针掉地上都能录清。\"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承砚,我总觉得...松本不会只派藤田这种小角色。\"
顾承砚握住她的手。
窗外的探照灯再次扫过,照亮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顾老太太当年给未来孙媳的聘礼,如今被苏若雪戴得温温润润。\"所以我们要比他们更周全。\"他说,\"今晚我守通讯室,你回宅里歇着。\"
\"不行。\"苏若雪抽回手,从食盒底层摸出件藏青马褂,\"我替你带了厚衣裳,夜里凉。\"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十点整,咱们去通讯室再查一遍。\"
挂钟的铜摆晃到\"10\"时,通讯室的留声机正放着周璇的《何日君再来》。
顾承砚掀开地板,检查最后一段电话线——胶皮裹着的铜丝泛着幽光,和李师傅说的\"德国产\"分毫不差。
\"这样总该万无一失了。\"苏若雪蹲在他身侧,发梢扫过他后颈,\"明天会上,只要所有实业家都签了联合办厂协议...\"
\"叮——\"
留声机突然卡带,刺耳的电流声撕裂空气。
顾承砚猛地抬头,看见青鸟的影子正贴在窗外,月光照在他腰间的铁丝上,泛着冷光。
\"他们今晚可能会动手。\"青鸟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我在松本的仓库听见,有人说'月到中天时'。\"
顾承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尘。
他望着通讯室墙上的监听记录,最末一页的时间戳是\"21:47\",上面用红笔圈着\"今夜行动\"四个字——方才检查时竟没注意到。
\"那就让他们知道。\"他转头看向苏若雪,眼里的光比探照灯更亮,\"我们早有准备。\"
苏若雪握住他的手。
留声机的电流声渐弱,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根绷紧的弦。
通讯室的监听设备突然发出\"滴\"的一声,新的录音开始转动——那是来自虹口方向的电报声,夹杂着模糊的日语:\"准备...顾氏...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