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抚过"反哺纱"三个小字——这是顾承砚给苏北短绒棉纺的纱线取的名,说是要"织了布换粮,再喂饱种棉的人"。
楼下突然传来马嘶,她探身望去,见车夫正往车上装最后几捆纱,青布苫布上还沾着晨露。
"若雪姐,"小丫鬟捧着热粥进来,"东家说后日要送首批纱去苏北......"
苏若雪接过粥碗,温度透过瓷壁渗进掌心。
她望着苫布下若隐若现的纱捆,想起今早展台上那个抱着布样掉眼泪的老妇人——她儿子在闸北修铁路,上个月被东洋卡车撞了。"这布软和,"老妇人说,"给我家小子做裹伤布,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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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碗,从衣柜最下层取出件月白罩衫——那是母亲留下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备车。"她对丫鬟笑,"后日送纱,我亲自去。"
窗外,月亮正爬上梧桐树梢。
苏若雪的马车碾过苏北泥路时,车帘被风掀开半角。
她望着车外灰扑扑的草棚,指节无意识攥紧了车沿——前日在劝工场掉泪的老妇人说过,收容所的孩子裹伤用的是草纸,新媳妇的盖头是破麻袋染的。
此刻她能闻见风中飘来的粥香,混着潮湿的土腥气,倒比上海弄堂里的脂粉味更让人揪心。
"若雪姐,到了。"车夫在辕前喊。
她踩着泥埂下车,立刻被围了个严实。
穿补丁袄子的妇女们攥着衣角后退半步,又往前凑,目光黏在马车上摞成山的纱捆上。
最前头的小媳妇抱着个裹草席的婴孩,袖口露出半截青肿的手腕——那是被日商收棉时的秤砣砸的。
"姐妹们。"苏若雪解下自己的月白罩衫,铺在纱捆上,"这是'反哺纱',棉是你们苏北地里长的,纺线的是上海纺织厂的阿姐们。"她摸出一截纱线,在指节上绕了三绕,"织成布能做裹伤布、盖头、小衣裳......"
小媳妇突然跪下来,草席里的婴孩被惊得哇哭。
她用额头碰了碰纱捆,声音哑得像砂纸:"上个月我男人去码头扛货,东洋监工嫌他慢,拿皮鞭抽......"她撩起衣襟,后腰上暗红色的鞭痕从腰际漫到腿根,"我拿草纸给他擦血,草纸黏在肉里......"
苏若雪蹲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旧伤。
她想起昨夜在顾氏仓库,老匠人说这纱线加了草木灰水,软和又吸汗。
此刻她喉头发紧,却笑着把纱线塞到小媳妇手里:"今天咱们就织,织够一百件裹伤布,一百件小衣裳。"她转身对跟来的纺织女工们扬声,"搬织机!"
木织机支在晒谷场上时,日头正爬到头顶。
苏若雪踩动踏板,银白纱线在梭子间穿梭,布面渐渐浮出细密的纹路。
妇女们围过来,有手快的接过梭子,有颤巍巍摸布面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纱线上。
小媳妇抱着婴孩站在织机旁,看布面一寸寸延长,突然用方言唱起来:"棉籽落土根连根,纺线织布心贴心......"
"咔嚓!"
快门声惊得苏若雪抬头。
穿粗布短打的记者举着相机,胸前挂着《申报》的铜牌——是顾承砚特意安排跟拍的。
他冲苏若雪点头:"苏小姐,这张'手织山河',明早能上头版。"
三日后的顾氏绸庄后院,顾承砚捏着报纸的手微微发颤。
头版照片里,苏若雪站在织机前,身后是二十几个妇女,手里攥着刚织好的蓝布衫。
标题烫金:《一匹布的尊严》。
他翻到内页,社会版记者写:"当苏氏女以家乡棉织家乡布,方知所谓'东洋物美',原是我们自己折了腰。"
"东家,青鸟哥来了。"学徒掀开门帘。
青鸟的皮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手里攥着张油印纸:"法租界警务处今早贴了公告,周正元停职调查。"他凑近压低声音,"线人说松本株式会社昨儿派人去宁波义昌行,发现顾氏给的旧机编号早被当废铁卖了三个月。
他们现在怀疑周正元吃两头钱。"
顾承砚把报纸折成方方正正的角,扔进铜火盆。
火苗舔过"尊严"二字时,他笑出了声:"他们用钱买人心,我们用人心断钱路。"他从抽屉里取出张地图,用红笔在苏北画了个圈,"通知苏北的阿福,'白丝线'主干道今夜重启。
把收容所的纺织女工发展成情报员——会纺线的手,也能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