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站在檀木案后,指节抵着“砚盟章程”最后一页,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荣记纱厂的荣四爷喘着粗气,恒通航运的陈老板搓着冻红的手,连向来端着的锦云斋董掌柜都破天荒没带茶盏,袖中露出半卷账册。
“顾少东家,”荣四爷一屁股坐进酸枝木椅,铜烟杆敲得桌沿咚咚响,“昨儿您让人捎话,说要‘立商规破局’,老朽可把压箱底的账本都带来了——但先说在前头,要是又跟上次似的,拿我们当枪使去顶日商...”
话未说完,苏若雪捧着青瓷茶盘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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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穿月白立领衫,腕间檀木珠随着摆臂轻响,茶盏落在各人面前时,荣四爷的话头突然卡了壳——茶盏底竟印着枚极小的砚台纹,与章程上的红印如出一辙。
“荣叔,”顾承砚将真图铺在案上,红笔在“钢骨厚度”一栏重重圈了个圈,“您看这行批注,写着‘省钢坯三成’。可上月我让人给东纺的假图纸,偏偏在这儿动了手脚——真图为了承力,每根钢骨都得多铸半寸。”他指尖划过图纸边缘虫蛀的小孔,“他们能仿我们的旧印,能造虫蛀的旧纸,却仿不出三十年前老匠人的手劲——”
苏若雪递来锦匣,青田石印在晨露里泛着幽光。
顾承砚先盖了枚阴纹旧印,又蘸新蜡盖了枚阳纹新印,末了将图纸轻轻按进水盆。
七双眼睛全盯在水面上——阴纹印像浸在松脂里的琥珀,纹路依旧清晰;阳纹印却像被雨水泡开的墨,边缘渐渐晕成模糊的雾。
“旧印用的是松江冷蜡,掺了淀山湖的冰泉水,遇水不化;新印是苏姑娘改良的融蜡,掺了海盐,见水即散。”顾承砚捞起图纸,阴纹在湿纸上愈发分明,“从今起,凡经商会认证的技术图,必过这道‘水验’。双印俱全、阴纹不溃的,才是真传;要是阳纹不散,或是阴纹化了...”他抬眼扫过众人,“那就是东纺的鬼把戏。”
荣四爷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陈老板抓起《验印手册》翻到第二页,手指在“蜡质配比”那栏直颤:“顾少,这冷蜡的方子...真能传给我们?”
“荣叔上月捐了三十箱纱布给闸北难民,陈老板的船帮我们运了三批生丝没要运费。”顾承砚从袖中摸出个铜钥匙,推到荣四爷面前,“冷蜡坊的钥匙,我分七把。”他又看向董掌柜,“锦云斋的雕版师傅,明日就去顾家染坊——我们要把‘双印’刻进每块印版里。”
密室里的炭盆“轰”地腾起团火星。
董掌柜突然起身,朝顾承砚深深一揖:“顾少,老朽早年在苏州见过您祖父。他说‘商道不是算盘珠子,是人心串起来的线’。今儿我算懂了。”
三日后,霞飞路的咖啡香里混进了油墨味。
英美洋行的技术代表挤在顾氏绸庄门前,手里攥着刚印好的《验印手册》。
东纺的山本一郎在办公室摔了第三只茶碗,盯着桌上那叠“反制图纸”——水验时阳纹纹丝未动,阴纹倒溃成了一团墨渍,活像张花脸。
“八嘎!”他抽出军刀抵住印坊老匠人的咽喉,“说!冷蜡的方子是不是你漏的?”
老匠人咳着血沫摇头:“那冷蜡要淀山湖的冰泉水,要腊月里收的蜂蜡,要...”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玻璃碎裂声——青鸟的飞爪勾住屋檐,黑布蒙面的身影如夜枭扑下,老匠人眼前一花,再睁眼已被塞进辆运煤车。
顾氏女工夜校的地窖里,苏若雪掀开药罐盖,药香混着霉味钻进鼻腔。
老匠人裹着厚棉被,盯着她腕间的檀木珠:“姑娘,您这串珠子...和三十年前苏先生戴的那串...”
“先喝药。”苏若雪将药碗递过去,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这是顾承砚教她的暗号,确认他身上没有跟踪的药粉。
老匠人喝到第三口时,地窖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风雨夜的密室里,顾承砚捏着枚火柴头,在烛火下照出“东纺福利社”的暗纹。
他刚要丢进炭盆,怀中突然发烫——温感密书的蜂蜡没融,却浮出一行小字:“印分阴阳,心归一处。”
“是若雪的字。”他指尖抚过字迹,忽然笑了。
笔锋蘸饱朱砂,在《砚盟章程》最后添了一行:“凡经水验不溃、且愿授徒传技者,皆入‘守纹会’。”墨迹未干,青鸟撞开木门,雨水顺着斗笠往下淌:“少东家!维罗妮卡号船长在巡防局自缢了,遗书说‘受人胁迫’,可他皮夹里...”他抖开张泛黄的照片,后排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