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江风裹着咸腥湿气灌进顾家密室时,青鸟正用袖口反复擦拭拓印在竹纸上的清单。¢白¢马,书′院? ,追·蕞·辛?蟑+结′
他的手指冻得发僵,指节抵在那半枚晕染的砚台纹上:“少东家,这船申报的是古籍修复材料,可意大利领事说船上没带修复师——您知道的,国际文物公约规定,无专业人员押运的古籍材料,海关有权滞留。”
顾承砚的目光钉在那团水痕上。
他记得昨夜在密室里,自己用苏若雪调配的温蜡封真印时,蜡液顺着青田石的肌理流淌,在羊皮纸上晕出的纹路像淀山湖的波纹。
可此刻这枚“镜像印”边缘的晕染太规整了,像用排笔蘸着稀释的墨汁,沿着真印的轮廓精准描摹过。
“若雪,”他突然转身,“松江冷蜡遇盐雾会怎样?”
正在擦拭罗盘的苏若雪指尖一顿。
她垂眸时,发间那枚珍珠簪子在晨雾里泛着微光——那是前日他在城隍庙旧市淘的,说是要配她月白衫子的领口。
此刻她却像换了个人,语速快得像算盘珠子落盘:“表层乳化,内芯凝滞。若封印时沾湿,蜡底必留云絮状纹。”她踮脚凑近竹纸,鼻尖几乎要碰到墨迹,“您看这圈水痕——边缘齐整得像裁纸刀割的。”
顾承砚的指节在檀木案上敲了三下。
这是他与青子的暗号,后者立刻摸出怀表看了眼:“卯时三刻,海关关长周伯年该到巡防局查账了。”
“去巡防局,就说顾某请周关长吃早茶。”顾承砚扯下搭在椅背上的墨绿羽缎大氅,“就说……有批‘从山西运来的老坑端砚’,需要他帮忙掌掌眼。”
青子领命时,苏若雪已经将罗盘收进描金漆盒。
她把盒子塞进顾承砚怀里,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我去法租界印刷公会。近三个月所有‘古籍修复材料’的出口批文,该查查了。”
法租界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晨露。\7^0\0′t?x,t/.`c/o?m′
苏若雪踩着木屐穿过霞飞路,裙角扫过路边卖生煎的铜锅,油香混着油墨味钻进鼻腔。
印刷公会的档案柜在二楼最里间,她撩起袖子,露出腕间那串檀木珠——这是顾老太爷当年给苏老太爷的定情信物,此刻正随着她翻页的动作轻响。
“停。”她突然按住泛黄的批文纸页,“这批‘泾县宣纸’申报用途是碑帖拓印,但克重……”她捏起纸角对着窗户透光,“纤维配比是桑皮七、楮皮三,这是绘图底纸的标准。”
顾承砚赶到时,正看见她将批文往桌上一摔。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她眉峰,照出她眼底的冷:“他们不是运书,是运图。还妄想用我们的暗记,盖他们的贼印。”
当夜的雨比前日更急。
顾家密室的炭盆烧得噼啪响,青子掀开门帘时,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往下掉:“周关长带人查了货轮夹层,搜出三十卷油纸包。”他抖开怀里的油布,露出一卷摊开的图纸——泛黄的纸页边缘有虫蛀的小孔,右下角盖着枚阴纹砚印,“每张都是‘新型宽幅织机’设计图,批注用的蓝墨水……”
顾承砚的指尖顿在图纸上。
那行“此轴可省钢坯三成”的批注,像根细针扎进他眼底。
他想起上月为引日商上钩,故意在假图纸上留的破绽——真图为保强度,每根钢骨都要多铸半寸。
“山本学聪明了。”他将图纸卷好,火漆在烛火上烤得透亮,“知道用我们的规矩布饵,却忘了……”他突然笑了,那笑像雪夜里的梅花,带着冷冽的锐,“真图从不省料。”
雨打在瓦当上的声音渐弱时,苏若雪捧着个锦匣进来。
匣里躺着半枚青田石印,与图纸上的伪印严丝合缝:“这是苏府三十年前埋下的线人信物。”她将印放在“砚盟章程”旁,墨迹未干的红与石印的青,在烛火下交缠成网,“他们想用旧印做幌子,我们就用新规矩——”
顾承砚握住她的手。′山.叶?屋? *首·发,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已过。
他望着案头摊开的章程,“双印验真”四个字被烛火映得发亮,像两把悬着的剑。
“明日,”他低声道,“该请些老朋友来坐坐了。”
密室里的炭盆“轰”地爆出个火星,将“砚盟章程”最后一页的边角灼出个小坑。
那坑像颗未燃尽的星子,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等着天光来点燃。
晨雾未散时,顾家密室的雕花木门已被叩响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