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英缩在厅堂角落的阴影里,脸上还残留着昨夜未干的泪痕,神情木然。
谢老爷瘫在太师椅上,手中的翡翠佛珠散落一地,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映着他灰败的脸色。
“顾公子。”
张凤仪从一只箱底抽出一本账簿,封皮上还沾着点点霉斑,“瞧瞧这个。”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着一个名字,“钱谦益的大名,赫然在列。”
顾昭凑近,只见那页纸上歪歪扭扭地记着一行字:“钱牧斋收谢府纹银五千两,着令吴江县少报粮船三艘”。
墨色尚新,分明是近日仓促补记上去的。
“带走!”张凤仪一声令下,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架起失魂落魄的谢世英向外拖去。
经过顾昭身边时,谢世英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他嘴唇翕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妹……她很好。”
顾昭心头莫名一窒,望着那个被押上囚车、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他下意识转头,却见谢灵筠不知何时已站在垂花门外的月洞门下。
她遥遥望着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里却浸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有痛楚,有释然,也有一丝决绝的亮光。
“顾昭。”张凤仪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昭回身。
“陛下让我带句话给你。”
张凤仪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陛下说,江南的风……该往北边吹一吹了。”
顾昭的目光再次投向囚车远去的方向,薄雾中传来谢灵筠走近的、轻而坚定的脚步声。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端。
等张凤仪押着人证物证回京复命,等崇祯帝亲手翻开那些沾染着松烟墨迹的罪证,等江南这积弊已久的“风”真正能吹向北方……
但此刻,他只听见谢灵筠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清晰而平静:
“顾公子,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转过头,迎上她的目光。
“去该去的地方。”
他说,声音沉稳如磐石,“去改改这世道。”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晨光熹微,映着她清亮的眼眸。
“我愿意。”
顾昭的目光掠过她肩头,望向远处那片在晨光中泛着银光的河水,一时竟有些怔忡。
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姑娘,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滋味悄然涌上心头,沉甸甸的,又带着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