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要查的是粮船进港数目与官仓出库记录!你烧了账房,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眯起眼睛,精光内敛,“明日他们来搜,你们只推说账册保管不善,遭了虫蛀鼠啮,将罪责推到管家头上便是。?求?书′帮/ ¨首?发-至于顾昭……”
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冰冷的石桌面,“得让他在陛下面前,彻底失信。”
谢世英眼中凶光一闪:“钱大人的意思是……?”
“你妹妹,不是总跟在他身边么?”
钱谦益的声音温润依旧,却像浸了蜜的刀刃,“若顾昭身边最亲近的人,忽然被坐实了罪名……你说,陛下还会信他口中所谓的‘铁证’么?”
谢世英摸着腰间冰凉的玉佩,脸上终于露出狰狞的笑意。
“顾昭……这次,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子时三刻,夜色浓稠。
顾昭布下的眼线阿福,像片影子般蜷缩在谢府后巷的墙根阴影里。
他屏息凝神,看见两个家丁鬼鬼祟祟地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正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塞。
油布一角散开,露出半截蓝皮簿册——阿福一眼认出,那是谢府外院专门记录田亩契约的簿子!
他毫不犹豫,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巧的铜哨,凑到嘴边,吹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短促尖音。
不远处的屋檐上,另一个黑影闻声而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谢灵筠是被窗外马厩方向的异响惊醒的。
她披上月白色的薄斗篷推门而出,一眼便看见兄长谢世英站在马厩前,车夫正将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奋力绑上马背。
“哥!”她脱口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谢世英猛地回头,月光照在他脸上,眼窝显得异常深陷:“灵筠?这么晚,你怎么起来了?”
“你要运走什么?”谢灵筠快步走近,一股浓烈的松香气味钻入鼻腔——那是用来防蛀的,只有存放重要账册的箱子才会涂抹。
前日在账房,顾昭指着那本《吴江县捐粮册》说过的话骤然在她耳边响起:“这里的数字不对,进港的粮船分明是二十艘,出库记录却凭空多出了五艘……”
当时她只以为是寻常的账目差错……
“不关你的事!”谢世英烦躁地挥手,示意车夫赶紧出发,“回屋去!”
“有关!”谢灵筠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冲过去死死拽住了马缰绳。
马匹受惊,前蹄高高扬起!
她被带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却咬着牙不肯松手:“哥!你忘了吗?去年冬天,吴江县的百姓饿得跪在咱们谢府门前讨粮!那个冻死在台阶上的小娃……才那么小!”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粮……根本不是捐给朝廷的体面,是百姓的救命粮啊!”
谢世英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交织着愤怒和恐惧。
“灵筠……你不懂……这世道……”他的声音干涩,“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我懂!”
谢灵筠松开缰绳,却一把抓住了兄长的衣袖,指尖冰凉,“顾公子说过,这世道……是可以改的!哥,你跟我去见张大人,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谢家……或许还有救!”
谢世英望着妹妹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却依然亮得惊人的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幼时。
那年灵筠被野猫抓伤了手背,哭得稀里哗啦要他去找猫“报仇”,可转头,他就看见她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鱼干省下来,喂给了那只躲在花丛里的“凶手”。那时的她,眼睛里也是这样的光。
“驾!”车夫突然低喝一声,鞭子就要落下。
“混账!谁让你动的!”谢世英像被烫到般,猛地甩开妹妹的手,回身狠狠给了车夫一记耳光!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忽然发狠般冲到马旁,一把将那沉重的油布包扯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搬回去!”他嘶哑地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
谢灵筠看着兄长布满血丝、泛红的眼眶,心头一酸,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谢世英的身体瞬间僵住,像块石头。
过了许久,那紧绷的肩膀才微微垮塌下来,终究没有推开她。
卯时三刻,苏州城的天际刚泛起一层灰白的鱼肚皮。
张凤仪腰间的绣春刀寒光一闪,刀尖精准地劈断了谢府正厅门上的铜锁。
沉重的锁链哗啦落地。
顾昭站在廊下阴影里,看着锦衣卫鱼贯而入,将一箱箱贴着封条的账册陆续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