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身子歪靠着东屋门框。.g¨u`g_e?b.o?o·k?.,c_o?m.
食指指甲尖在刚刷好的墙裙上轻轻一刮,刮下点白灰沫子,吓得赶紧用袖口蹭掉。
她踮脚瞅着高高的房梁架子,透亮的大玻璃窗,心里憋着的那点埋怨,不知不觉掺进了一丝丝藏不住的稀罕:
这房,真周正!
比省城杨老家都豁亮!
撒大斌和红梅没搬进新房,按老规矩,得“放味儿”。
新盖的房,砖头水泥石灰都带着“生”气儿,不等三伏天的大汗蒸透、秋风抽干就住进去,人容易害病。
可这挡不住左邻右舍来看新鲜。
夕阳的余晖把新包了铁皮的大门染得红彤彤。
门前土道上,几只鸡还在树根底下刨食儿。
林场的傍晚,知了叫得有气无力,家家房顶开始冒炊烟。
撒大斌和红梅刚在新房的厨房热好晚饭——清汤寡水的大碴子粥就咸菜疙瘩丝。
刚在客厅那张旧桌子上摆好碗筷,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张大婶那特有的大嗓门儿最先撞破了傍晚的宁静:
“哎呦我的天爷!红梅!大斌!这房可太气派了!”
房门没关,敞开着。
张大婶打头,周军他娘抱着孙子,老刘头背着手,几个人首接就涌了进来,嘴里的话像开了闸。-2`8+墈_书!王/ !哽,辛.蕞^筷*
“瞧瞧这大门!还包了铁皮,啧啧,防熊瞎子都够了!”
“亮堂!你看这窗户开的,比咱家门都宽!”
老刘头背着手,在门廊转了一圈,用手敲了敲门框,点点头:
“嗯,前后通达,守家带院,是个过日子的样式。大斌,有心气儿!”
红梅赶紧擦了擦手,招呼着:“婶子,叔,快进屋坐。”
她把邻居们让进宽敞的新客厅。
现在只有客厅有两张旧条凳,新家具还得等着姥爷慢慢打造。
“快坐,喝口凉水。”她提溜起暖壶给几个带来的搪瓷缸子倒水。
大伙儿围着桌子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简陋的饭,在新房亮堂的电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张大婶刚夸完房子,眼神瞟过那桌,嗓门不由得高了八度:
“红梅,大斌,你们…晚上就…就吃这啊?”
红梅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强笑着:
“啊,这不是都忙着收拾房子嘛,对付一口,省事儿。放味呢,正经做饭的锅灶还在后头老房子那边呢。”
撒大斌倒是坦然:“嗯!天热,吃这个败火,舒坦!”
邻居们连声附和:
“是哩是哩!夏天吃这个爽口!”
“就是,大鱼大肉还齁得慌哩!”
大伙儿又瞧着新房赞叹了一番。?x,w!q¢x^s,.!c,o`m\
说了一会儿,张大婶一拍大腿:
“哎哟,家里猪还没喂食儿呢!”王小栓他娘也说孙子该睡觉了,纷纷告辞。
撒大斌拉开大门:“婶子、叔,慢走啊!天黑,看着点道儿!”
红梅在门口挥手:“有空白天再来坐!”
张大婶边走边回头:“回吧回吧,别送了,快拾掇拾掇歇着吧!”
等邻居们的身影融入渐深的暮色,刚刚还热闹的声音立刻变成了嗡嗡的低语。
张大婶的声音带着点刻薄,在昏暗的小路上格外清晰:
“啧啧啧,瞅见没?那么好的新房,晚上就喝大碴粥啃咸菜头!我说什么来着?这房子像无底洞,光鲜亮丽有啥用?里头指不定拉了多少饥荒呢!”
周军他娘压着嗓子:“可不嘛!红梅脸都臊红了,我就瞅着那桌饭不对劲。新屋头一顿,再忙也得沾点油星儿啊,这…也太寒碜了。”
老刘头“吧嗒”抽了口旱烟,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一明一灭:
“这大房子,冬天架炉子烧暖气,没个五、六吨煤打不住。光煤钱就得两月工资,一般人可架不住这么烧。”
“看他撒大斌能得瑟几天!”
张大婶哼了一声,“拉一屁股饥荒,往后吃糠咽菜的日子在后头呢!还以为他真能成林场的财主了?”
碎语如同夜间的飞虫,嗡嗡地散在带着凉意的晚风里。
送走邻居,撒大斌夫妻刚坐下来拿起筷子,门外就又传来一串脆生生的喊叫:
“姐夫!姐!我来看新房啦!”
红棉像只撒欢儿的小狗,一路叽叽喳喳地跑进了屋子,小脸红扑扑的,脑门上一层亮晶晶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