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腹地,老黑顶子山脚下,窝着个小屯子,叫窝棚沟。′e/z`k.s\w′.+o′r_g\屯子小得可怜,拢共十几户人家,像几颗被随意撒在褶皱山坳里的豆子。房子多是“木刻楞”(圆木搭建的房屋),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木头都黑黯黯的,和周围终年不化的积雪、裸露的黑色玄武岩一个颜色,透着一股子被山风冻透了的死寂。
张老狠就住在屯子最靠山脚的一间破木刻楞里。房子孤零零的,离最近的邻居也有百十步远,像是被整个屯子有意无意地排斥着。张老狠年轻时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棒槌手”(挖参人),眼神毒,腿脚快,胆子比熊瞎子还大。别人不敢钻的老林子深处,他敢进;别人绕着走的陡崖峭壁,他敢爬。靠着那股子狠劲儿和运气,着实挖到过几苗值钱的“六品叶”、“灯台子”(人参等级),过过几年阔绰日子。
可钱来得快,去得更快。张老狠嗜赌,又爱喝,脾气还暴,手里有点钱就呼朋唤友,在镇上赌坊酒馆里挥霍一空,回到窝棚沟就只剩下满身酒气和一身剽悍的戾气。老婆受不了他三天两头的打骂和穷困,早些年带着孩子跑了,再没音信。如今五十多岁,张老狠彻底成了个孤家寡人,也成了个彻底的穷光蛋。年轻时攒下的凶悍气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只剩下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和一双看谁都带着阴鸷和算计的眼睛。
他的木刻楞也跟他的人一样,破败,阴冷。屋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劣质烧刀子的辛辣、汗馊味,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血腥气。墙上挂着的,除了几张硝得半生不熟、散发腥气的兽皮,最显眼的就是挂在正对门口房梁上的一捆绳子。
那绳子很旧了,原本应该是灰白色,如今被烟熏火燎和不知名的污渍染成了黑褐色。绳子有小拇指粗,拧得异常结实,一端挽了个粗糙但异常牢固的死结,另一端松散着垂下来。绳子的中间一段,颜色格外深暗,隐隐透出一种洗刷不掉的、深褐近黑的油渍感,像是浸透了什么陈年的东西。
屯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绳子的来历,也明白张老狠为啥总把它挂在那儿。每每有人问起,张老狠就灌一口烧刀子,浑浊的眼睛里凶光一闪,梗着脖子骂:“挂这儿咋了?老子乐意!看着它,心里头踏实!提醒老子活着就得狠!”
可屯里私下流传的,却是另一个版本。十几年前,也是个大雪封山的腊月,张老狠带着屯里一个叫孙小柱的半大孩子进山“压山”(寻参)。孙小柱才十六,爹娘死得早,跟着瞎眼的奶奶过活,老实巴交,手脚勤快,给张老狠背干粮、打下手,指望能学点本事,分点钱糊口。那次他们运气出奇的好,在老林深处一个背阴的陡坡上,发现了一苗罕见的“五品叶转胎”(一种形态特殊、年份极老的人参),旁边还伴生着一苗小“二甲子”。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可就在准备“抬棒槌”(挖参)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陡坡上的积雪下面藏着暗冰,孙小柱脚下一滑,惊呼着就往下出溜!情急之下,他胡乱伸手,一把抓住了张老狠绑在腰间的这根绳子!巨大的下坠力把张老狠也带得一个趔趄,差点跟着栽下去!
两个人就挂在陡坡边缘,下面是几十丈深的乱石沟。孙小柱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抓着绳子,哭喊着:“张叔!救我!拉我上去!求你了张叔!”
据说,当时张老狠的脸,在漫天风雪里,扭曲得像个恶鬼。他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乱石沟,又看看坡上那两苗唾手可得的、价值连城的老参,浑浊的眼睛里,贪婪和恐惧疯狂交织。时间仿佛凝固了。孙小柱的哭喊声在风雪中越来越微弱,抓着绳子的手也开始打滑。
就在孙小柱绝望的眼神中,张老狠猛地一咬牙,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狰狞的狠绝!他没有去拉绳子,反而……猛地抽出了腰间那把锋利的“快当刀”(挖参人专用的小刀)!
刀光在风雪中一闪!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麻绳被瞬间割断的锐响!
孙小柱惊恐绝望的惨叫只发出半声,就随着那半截断裂的绳子,连同他年轻的身体,一同坠入了风雪弥漫、深不见底的乱石沟壑!
张老狠喘着粗气,趴在雪坡边缘,看着下面翻滚的风雪,听着那惨叫声被呼啸的山风瞬间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劫后余生的煞白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酷。他默默收起刀,把剩下的半截染血的绳子仔细缠好揣进怀里,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两苗老参挖了出来……
回到屯里,他谎称孙小柱自己失足滑落山崖,找不到了。他拿出那苗小的“二甲子”卖了点钱,分给孙小柱瞎眼的奶奶,堵住了屯里人的嘴。+q′s¢